不及（一）

我叫高不及，名字是我爸给起的，我爸说这个名字很有禅意。但是我爸不信佛。因为我妈信耶稣，所以他说他不能信佛。但他同样也不信耶稣，他说我妈信耶稣，所以他不能信耶稣，他得跟我妈不一样，总之他什么都不信。我上小学的时候，我问我爸，为什么给我起这么个名字，我爸总是点起一支烟，拍拍我的肩膀说:你还小，毛儿都没长全，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我至今都没搞懂，这个问题跟我的毛儿有个什么关系，这个问题我忍到了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我妈炒了几个菜，我跟我爸喝了些酒。那是我第一次喝酒，以前我爸每次喝醉，我妈常骂我爸驴尿养大的，一杯二锅头下肚，我觉得我妈说的不无道理。我没喝过驴尿，但我觉得再难喝也不过是这个味儿。酒过三巡，我撒了泡尿，看着下面毛发旺盛，像片凌乱不堪，没有牛羊啃过的草原。我想是时候问问他了。回到桌子上，我问我爸，我说，爸，现在你可以跟我说说为啥给我起名叫不及了吧？我爸，长嗯了一声，这里的嗯后面是个遥远的问号，然后看着我说，我觉得很有禅意。我说怎么就有禅意了？我爸说就是有禅意！这是至今为止我爸给我的唯一解释。

刚领身份证那会儿听人说可以申请改名，我想了很久，排了很长时间的队。把我的身份证和户口本递到了工作人员面前说，我要改名。那是个很漂亮的姑娘，一笑两个小虎牙露出来就像春天里的太阳，温柔而舒畅。她问我要改成什么名字，我说了一个我思虑很久的名字。她扑哧就笑了，笑的足足有两分钟。我挠了挠头，拿着身份证和户口本说，算了不改了。从那以后我也就再也没提过改名字的事情。那时候，我给自己起的名字叫高大个。

我给自己起名字叫高大个并不是乱起的，那时候我们班里有个人叫大个，学习很好，长得也帅气，还会些小娘们儿都喜欢的现代诗。最重要不是小娘儿们喜欢，是我的同桌也喜欢，而更重要的是，我喜欢我的同桌。那时候在我脑子里就觉得我如果也叫大个，可能长得比他帅，吟诗吟的比他还好。

大个姓刘，听说出生在书香门第，家里的长辈都是我们市里有名的文化人，其他的亲人我不知道都是干什么的，但是我知道，我们的校长是他的爷爷。但我不明白，出生在书香门第的人为什么起了这么个名字。我跟大个关系不好，因为我觉得我不会写诗，长得没他帅，他配不上和我交朋友。我当然不能去亲自问他为什么叫刘大个，这样会显得我很低级，用我同桌的话说就是没有内涵，思想空洞，属于思想界里的贫农。但有个人可以去问，那就是他的同桌，苏雨桐。

我跟刘大个，有些阶级矛盾，但我和他同桌没有，而且关系很好。苏雨桐的名字很好听，但是人长得不好看，脸上有些小雀斑，看着像是刚刚落地的春雨印染出的雨花。雨花印染的好的话就会很好看，但显然苏雨桐脸上雨花印的有些尴尬，再加上她有些鞋拔子般脸型上的坑坑洼洼，这让我常常不敢直视她的脸，跟她说话时我总想起我妈提鞋的工具，让我多少会有些尴尬，每次跟她长谈时，我总是仰头看着天或低头看着地上的草地。她常常对我说，我一定会成为一个诗人，而且她很确定会是属于朦胧派的。她说她从我跟她谈话里眼神和动作断定的。我和她之所以关系好，是因为她在厕所里捡到了我写给我同桌的情书，并且开班会的时候，当众让我出了丑。这让我当时仍然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我决定要报复她，但除了揍她一顿，我实在想不出该怎样报复她。但是我最终还是没揍她，不是因为我打不过她，而是那天下课她找我说，我写的情书很烂，这是她见过最烂的情书，没内涵，没情调，没意义。这让我更加的愤怒，羞辱我没什么，竟然侮辱我的本来就比不上大个的文字，这让我我当即就下了一个决定，我一定要揍她。但是紧接着她说她能帮我提升文笔，追到我得同桌。自此，我放弃了仇恨，控制了愤怒，展开了拳头，和她建立了空前深厚的革命友谊。

从苏雨桐那里我知道了，大个他爸在生他之前，还生了两个儿子，但是都过早的夭折了，后来生他的时候，大个的爷爷也就是我们的校长就对大个的父母说，他想了很久，古人说的好，贱名好养啊，贱名不造阎王爷惦记啊，前俩孩子你们就是不听我的，结果嘞？这次必须得听我的！名字我想好了就叫刘大个，不指望别的，吃饱了长大个就可以啦。于是大个的名字就这么给定了。每次校长路过我们班里时，总是在窗外，微微一笑，口中喃喃，古人诚不欺我啊，古人诚不欺我。后来跟大个的聊天中得知他两个夭折的哥哥的名字，一个叫刘传芳，而另一个叫刘传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