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又下雪了。
他一个人站在车站,双手揣在口袋里,缓缓抬起头,试着驱散颈上的酸痛——在那间布置简陋却出奇凌乱的工作间里,他能带走的东西只此一件。
城市的光在黑色的天幕上伏散开去,像幽灵,也像蒙在脸上的橙色保鲜膜。
他下意识地用力吸进一口气,那凝固的,厚重的,污浊的空气。吸进去,再吐出来,然后望向对面小区里的雪地。
几个孩子正抢着给雪人安上五官和四肢。
枯树枝的手歪斜的插着,像是从雪人那比童心还洁白的身躯中疯狂蔓延,挣脱而出的畸形的翅,突兀中竟也显出自然协调的美。
纽扣眼睛诡异地望着嬉闹的儿童,里面隐着诡秘的笑,那是进食前玩弄着手中老鼠的猫常有的笑,是胜利者慷慨的笑,是在炫耀:“逃不过的。”
一个孩子兴奋地挥舞着压岁钱,换了糖,含在嘴里。或许是得意得有些忘了形,连红包的口子都忘了封好,就让它这么敞开着。
未合的口子蛊惑着好奇的孩子望进去,望进物欲横流的世界。
这也是长辈应尽的义务,凿出一条通往新世纪的时光隧道,递交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孩子们由此知道,甜头是可以买到的,权势,地位,情感也不外乎如此。
火星尖叫着蹿上了天,扭捏地留下道道丑陋的烟迹,像争食的野鸭,像逃窜的老鼠。
“啪”地一声,火星炸成一朵花。
不是天女散花的花,不是火树银花的花,也不是昙花一现的花。
是五花大绑的花,花天酒地的花,眼花缭乱,残花败柳,花言巧语,落花流水的花。
烟火碎片坠下天幕,一些砸在路人脸上,一些不知去向何处,荒诞地跟生命一样。
他隐约觉得自己也像那碎片一样,坠入了时间的空洞。
“雪,假得好真实。”
巴士哼哧哼哧地吐着气驶来,切断了他的目光。他像运行一段已经运行了一百万次的程序一样,熟练地上车,刷卡,坐下。
头倚在大玻璃床上,痴痴地望着窗外的光怪陆离。
他终是闭上了眼
——洗过的蓝天,寂静的山林,圣洁的白被单,还有雪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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