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这个敬老院已经三十几年了,从三十岁开始就从家里搬了出来,住进了这个乡镇养老院。别看我头发白了一大片,牙齿掉了一大半,不过终究还算帅气,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上周的一个中午,吃完饭后我突然感觉肚子疼,肚子火辣辣的,就让我的看护送我去了医院。我还记得那医生坐在真皮大椅上,金丝框眼镜架在鼻骨上,手里拿着单子,皱着眉头,电脑的光映在脸上显得苦大仇深似的。他推了推眼镜瞅了我一会,然后对着我的看护说了些什么,后来看护就用手势告诉我什么。好吧,我想我知道了,我得了癌症。至于什么癌症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这么个聋哑人不识字也看不懂那些官方手语。可能是胃癌,或者肺癌吧,谁知道呢?不管怎样,我可不介意,至少现在我感觉良好。对了,我这个聋哑老头是从8岁吃错了药就这样了的。
我没有孩子,没有老婆,家里倒是有个兄弟,在另外个镇,但早就没了联系的,毕竟在敬老院也算是有个生活保障,不需要做别人的负担。在这敬老院里,就我一个既不能说话又不能听见的,最开始刚到这儿时,几个老头还看不惯我,成心找茬,当然,很不幸,他们大错特错了。只要打架,我就不可能是最惨的,别人流的血可永远比我多,我自然不是什么好欺负的。那之后,我经常感觉别人仿佛在我背后说“瞧,这老头可不是块软骨头”,我很高兴感受到这个评价,感觉不错。
前天,一个镇上的大官邀请我去他家参加一个采访,你知道的,对我们这种聋哑人的照顾于他们体面的生活和道德总是一种完美有力的装饰。记者坐在我的前面,拿着一个话筒,红色的嘴唇嵌在抹了脂粉的脸上极不自然。大官就肩并肩坐在我旁边。那记者后面支着的摄像机镜头里反射出的一个光点让人压抑。那记者问了官员几个问题。我看见她的嘴开开合合,带着淡淡的微笑。之后那官员的嘴又开始开开合合,持续了十几分钟,他不时拍着我的肩膀,友好地淡淡地笑着。过程中我打量着这男人,他穿着体面的黑色西装,油光满面的,麻溜的头发整齐地竖在头上,倒是没有多少了,后脑已经光秃秃的了,要不是那圆凸凸的肚子撑得西装皱巴巴的,倒是还算是个看得过去的人样。他那手腕上的金表在屋子里的灯光的映射下闪闪发光,晃得眼睛生疼,我赶忙移开了目光。
记者和官员笑嘻嘻地进了里面一个房间,进去前还向我比了个手势,应该是他们有事要说叫我先等着。我坐在那儿无所事事,看见窗外有一个花园便打开门出去了。正在花园里边走着边等着那两人出来时,我突然看见一个年轻男人向我走来。他好像大声啜泣着,嘴唇向上撅着,胡须上下摆动,身子还在发抖。他站在了我面前,说着什么,还止不住地哭泣。我指了指我的嘴和耳朵,做了一个叉的手势。他还是不停。我觉得我必须得安慰这个年轻人一下,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又为什么要来找我这个聋哑人倾诉。我转身看了看,折了一朵火红的月季递给他,然后我开始唱歌,是的,唱歌,虽然只是刺耳的“啊-啊-”的喊声。我使劲发出我的歌声,希望他能体会到我的用意,体会所谓的“生命力”。天啊,他终于停止了哭泣,用一种震惊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然后他走了,边走边回头看了一下我。
我到门口处敲门,迟迟没人应,再等了20分钟,难道他们走了?可我并没有看见人出来呀。我决定自己走回去了。我可不是一个多有耐心的人。
刚到敬老院门口就碰上了刚从家里回来的老李(我自己随便起的,我怎么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这老头,手里拿着大包小包的当宝贝似的。他仿佛好不容易似的还腾了只手拍了拍我,然后晃了晃手里的礼品,得意洋洋地看着我,我懒得理他,挤出个笑容就走进去了。这老李头可不是多好对付的人,当初我刚进来的时候就是这个坏老头老挑事儿,不过,还是干不过我。
吃了晚饭就回屋子睡觉了,这一觉一睡就睡到第二天一早。一睁眼就看见一个警察拍着我,然后我就被上了手铐。在走向警车的途中,我看见敬老院的人都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好吧,我一定发生什么事了。
到了警察局,一个警察摊了几张照片在我面前。那个当官的和记者衣装不整地躺在地上,全是血,胸口处一个大大的口子。好吧,我怕是卷进了一场谋杀案。是的,一个整天在敬老院的聋哑人卷进了一场谋杀案。不过这些警察怎么能认为是我做的呢?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热心的人,至少不算坏。当然,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发出“啊啊啊”的声音。只能寄希望于这些警察证明我的清白了。
现在,我站在法庭上。左边观众席上全是拿着摄像机的记者。右边是些穿着体面西装的男男女女,岁数不小,应该也是些官员吧。法官坐在我正前面。观众席前第一排是诊断我的医生,老李头还有那个年轻人。年轻人第一个出来,他手指着我,嘴巴不断地蠕动。我想他肯定是来证明我的善良和清白的。我一直盯着他,希望能和他有一个眼神的交流,可他不看我,唯一一次看向我时却是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然后是老李,他生气愤怒地指着我说着什么,好吧,估计不是什么好话。现在医生上来了,他拿着几张纸,我想是我的诊断书吧。法官皱着眉头在纸上写着什么,时不时地点着头。
现在结束了,我从被告的位置被拉了出来。我被押着走了出去,那些镜头的闪光灯上上下下一大片晃得我直头疼。这些人的身体不断向前倾,举着个话筒,瞪着个大眼。我可是个聋哑人,你们又想让我说什么呢?我上了车,看着窗外掠过的大树,又看着警察肩膀上跨的枪。到了一处树林,终于安静了,我都感觉到了鸟儿在喳喳地歌唱,流水潺潺地奏着乐响。我被绑在了一个枯树庄上,那两个警察走出一段距离然后回过头举着枪对着我。好吧,我知道我的时间到了。我并不悲伤,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知道,我就要去天堂了,在那儿,我将有着雄辩的口才和敏锐的听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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