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父母都是支边大凉山的乡村教师,我最早的关于过年的记忆,用句歌词,都是“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

一入冬,家里就开始准备年货了。
不像现在,什么东西应有尽有,市场,超市,网购,好像没什么是买不到的。那时候,每家都只有定量的粮票,布票。父母微薄的薪水,除了养活我们兄弟大姐一堆人,还要供养老人支援亲戚。差不多一整年,衣服都是补丁重补丁的,饭桌上都是见不到肉的。
高寒山区,蔬菜也很少,我至今对儿时自己捣大蒜泥来下饭的情景记忆犹新。到了冬天,更是除了屯下来的自家种的卷心菜(我们叫莲花白)和土豆,基本上没别的菜可吃。
嗯,不能忘了水果,学校有个小苹果园,秋天收的果子,除了拿一部分卖钱买办公用品,还能给教师们分一些。拿报纸一个个包好,放着慢慢吃。虽然果子小,不好看,但现在市场上漂漂亮亮的苹果品种,都没那么香。
一年到头,只有到了年关,才有难得的添件新衣,大块吃肉的机会,。
公社(现在叫乡)里杀的过年猪,每家每户都能按人头买一大块回去。老爸动刀,切一部分出来腌腊肉,装香肠,一部分炸成酥肉。----山村的冬天很冷,炸的酥肉搁好久也不坏。
除了猪肉,供销社还有些平时没有的稀罕年货供应:花生,芝麻,红糖,糯米等。
糯米加上点饭米,泡一宿,第二天上石磨推成浆,倒进厚布口袋把水挤干,掰成一坨坨的汤圆粉子晾在簸箕上。
花生米和芝麻炒香,进碓窝舂碎。熬点猪油,红糖也熬进去,加入舂好的花生芝麻碎,就是绝佳的汤圆芯子了。
到了年三十夜,除了提前准备好的腊肉香肠和酥肉,还能宰只鸡。为了省钱不回老家,留在山村小学过年的老师们聚在一起,各家都把自己做的美食端出来,大人们一桌,小孩们一桌,团年饭吃得那叫个热闹。
现在过年怎么也得弄点好酒,那时哪有?粮食都不够吃,彝族老乡不像现在一样会酿很多包谷酒来卖,百货公司也是货架空空。
喝什么?
隔壁叔叔神神秘秘的提出两个瓶子,一边给大家倒酒一边说:“这是我去对坪买的蔗皮酒。糖厂熬红糖不用的甘蔗皮,榨了糖的甘蔗渣,酿成酒还挺好喝,你们尝尝,味道如何?”(注:对坪,金阳县地名,在金沙江畔。河谷地区天气湿热,盛产甘蔗。)
大人们各自干杯,都赞道:“就是,好甜!”
酒精度不高,小孩们也能抿一口尝尝味道:“(⊙o⊙)哇!好甜!!!”
吃好喝好,放鞭炮,一边听收音机里的过年节目一边摆龙门阵,说白天看见的天上突然拉出的一条长长的白云,是空军在试飞新的喷气式飞机;说这样病那样病,要是医院治不好,找彝族毕摩做法准没错;…… ……
酒到酣处,拿酒的那位蜀黍又摆起以前在部队上的故事。他功夫好,是首长的警卫员,故事比普通转业兵要多得多……
一直聊到午夜,过了子时,各自回家睡觉觉。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互道新年快乐!(那时候还在时髦割资本主义尾巴,绝对没人敢说“恭喜发财”的。)
烧开水,煮汤圆,煮好了各端一碗,新一年从香香甜甜的呼噜呼噜声里开始。
一边吃一边听收音机:大年初一,新上任不久的总理总书记先后讲话给全国人民拜年,说不再以阶级斗争为纲,说要改革,要实事求是,解放思想,发展经济……


大人听了都欢喜赞叹:“这一下,再也不用愁身上没衣锅里没粮了!!!”
我们小孩子当时还不懂这些,唏哩呼噜几口吃完汤圆,出去和小伙伴玩游戏。冰天雪地,正好演革命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鞭炮昨晚上就放完了,这时候嘴上乒乒砰砰,一样热闹!
2
终于有一年,我跟老爹一起回他在成都平原的老家过年。
从小山村坐大客车,盘山公路一路颠簸一路绕,大早上出发,晚上黑更半夜到达普雄火车站。买票挤上长蛇一样的绿皮火车,哐啷哐啷,哐啷哐啷,好新鲜!
新鲜不多久,瞌睡了。一觉醒来,已经在天府之国大平原上了。
火车开得快。车窗外,一丛丛,绿油油的树,树梢低垂,千条万条,垂下丝绦。
想起老爹教过的唐诗,我不禁赞叹:“(⊙o⊙)哇!好多柳树哦!!!”
老爹笑,纠正我:“瓜娃子,那是竹子!”
我重新赞叹:“(⊙o⊙)哇!好多竹子哦!!!”

到了成都省,找个大通铺的旅馆住下,就在天府广场毛大爷招手打车雕像身后的展览馆楼上。
这些年,解放思想搞经济建设已经深入人心,我们家也穷则思变。在山村,跟学生家长商量商量,把他们多余的羊皮卖给我家,再买些芒硝,加点糯米米粉,把硬邦邦的羊皮鞣制得软软的。
又买一大堆土豆,洗好装在大盆里面,大菜刀宰碎,上石磨推成浆。过滤掉渣滓,沉淀晾晒出淀粉。颜色深的粗粉自己吃:先用凉水调开,加上点糖,滚开水一冲一大碗,果冻一般,好神奇!也试过雪白的土豆精粉,冲出来更是犹如水晶,美滋滋。但只能一试,精粉是要拿来卖钱的。
老爹背着带出山的羊皮和土豆精粉,找地方,换成不多不少一叠钞。
得钱下馆子,满街很多“北方水饺”招牌的铺子,进去要两份尝稀奇。热乎乎的两大盘,蘸上酱油醋辣油,香喷喷!
吃好了,出来逛街。看见有卖童装。
套装不便宜,反正这一身也是母亲刚做好不久的新衣,老爹就只给我买了顶“中国小海军”的帽子,戴在头上,喜洋洋。
逛街逛得差不多,回旅馆,路过天府广场毛大爷雕像,有背着照相机的蜀黍来拉生意。问问价,老爹吸口气,咬咬牙,叫他给我拍一张,他站旁边看,脸上笑嘻嘻。

第二天取了照片,上公交车,去到青白江火车站,买票上车,却是闷罐货车箱。
人挨人,人挤人,闷半天到站下车,还得走好一段,才能到老家蒙阳石佛寺。
路上歇脚,吃点干粮,老爹看看田埂边的水渠,说有螃蟹。伸手进水掏一会儿,却一无所获。洗洗手擦干,重新上路,边走边说他小时候,螃蟹多得不得了,一捉一大串。
终于回到传说中的老家,一看低矮阴暗的茅草房,大失望----在山里的时候,住的再差,也是高大亮堂的瓦房呢!
吃完晚饭,堂妹说临村有电视机,带我去看。到地方,好多人围着一台小黑白电视机,唱川戏,咿咿呀呀,听不懂。信号差,不一会儿又要有人爬房顶上去调天线。扫兴,看一会儿就打道回府了。
一路上,听堂妹给我科普成都省方言:甜要说抿甜,臭要说滂臭,黑要说黢黑,…… ……
年三十晚团年饭,除了腊肉香肠,还有山里吃不到的鱼,,,没吃过,差点连刺吃,闹笑话了。
除夕也没啥好玩的,早早睡觉了。----年三十晚要好好洗脚,说是洗好了一年都有人请吃饭。
初一除了吃,村里也没啥好玩。初二开始跟老爹出门走人户,又学到个词儿叫“老庚”,就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结拜,跟兄弟差不多了。
走东家串西家,附近的亲戚,老爹的发小,…… …走了几天人户,刚开始渐渐熟悉成都平原上的口音和人情,就该回山里去了。
再到成都省,想想该给呆山里没有出来的母亲和大姐兄弟们带啥回去。电视机太贵,山里也没信号,不考虑。最拉风的是配缝纫机的锁边机,以及饭盒式录音机。买了下来,再买几盒空白磁带,一盒谢莉斯王洁实翻唱的台湾校园民歌,一盒老爹喜欢的越剧《红楼梦》,黄梅戏《天仙配》,卖山货的钞票也就没剩几张了。。。。



3
几年后,我家已经搬到了县城里。母亲当初中民族班的班主任,老爹喜欢上了搞经济,不再任教,转到后勤部,接管了中学学生食堂。我也赶上小学末班车,正式读了两年小学。
同学多了,加上邻居小伙伴,朋友也比在小山村里面多多了。每到过年,都好玩到爆。
几年改革开放经济建设下来,家家户户的衣食住行都在升级。过年吃好的,鸡肉蛋奶不在话下,瓜子花生等炒货也能管够,只是山里还是没有鱼,算是个小遗憾。
还有最流行的果酒:少林香槟!桌上要是没有它,简直不叫过年!!!

蔬菜水果也比山村里面丰富多了。山民们种的广柑橘柑,拿到县城里面换粮食,一斤果子一斤米。县城机关工作的现在每月粮食定量都吃不完,也乐得交换。
家庭有黑白电视机的已经不少,贴块上蓝中粉下棕色的彩膜,虽然也能看得人心旷神怡,但春节联欢晚会是一定要去学校大办公室看大彩电的。
每到年三十天,小县城的街道上就变成冒险王的乐园,多少熊孩子兜里装满鞭炮去玩打仗,简直数不过来。胆子小不敢玩这种高危游戏的,就只能呆在本单位院子里玩,也好玩:谁家买了溜冰鞋,买了自行车,小伙伴们都能一块儿嗨,你几圈,我几圈,谁也不会自私自利不给别人玩。
玩到七点半,都准时聚到大彩电跟前:
苏小明,李谷一,水兵梦里有乡恋;
彭丽媛,成方园,希望田野度童年。
朱时茂,陈佩斯,游击队长看吃面;
张明敏,蒋大为,洋装心系桃花源。
费翔点火又下雨,马季宇宙卖香烟。
虎口姜昆在遐想,徐良风采旗血染。
…… …… …… ……
看到午夜零点钟声响,出去放他个花火满天!!!
放完烟花爆竹,再回电视前,正好在唱《难忘今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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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往矣,到如今除夕,
人人都把手机抱,一边抢红包,一边吐槽。。。。。
2019.1.14.于帝都,望都家园。
#羽西X简书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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