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妇人唯一的一个女儿,叫阿珍。在农村有个惯例,女孩子读四年小学就不用念书了。当身边的女孩子一个个离开学校时,阿珍自然也摆脱不了这一命运。
她回到家,跟着村里的人学手工,帮着家里干农活,做家务。每每看着自己的阿堂哥和新弟弟上学下学,她心里别提多羡慕了。但想到村里面的女孩都不上学,阿珍对上学一点兴趣都没了,甚至还庆幸自己没去。
后来,阿珍听到说大哥阿堂念完小学就不念了,她蹦跳到哥哥身边,兴奋地像只粘黏人的小兔。
和阿珍玩得很近的一个姑娘有个好哥哥,时常帮她干活,有谁欺负她,哥哥第一个就帮她出头。
小姑娘喜欢和阿珍分享哥哥的好,渐渐地,哥哥成了小姑娘们心中的执念。阿珍也很喜欢哥哥,尽管阿堂远远达不到妹妹理想中哥哥的形象,对妹妹时常爱理不理。但阿珍执悟,始终相信哥哥就是她的依靠。
相反,阿珍讨厌极了弟弟,那个时常跟在她身后的小男孩,总是两行鼻涕黏搭搭地挂在嘴巴旁,似乎永远也流不完,一副脏兮兮的样子。
但就是这个不讨喜的小男孩,成了阿珍最亲的人。
十九岁时,阿珍要嫁给竹竿岭的一个男子,家里不知她和那男子是如何相识相知的。知情后的妇人和阿岩前去了解了下对方的家境,还算可以,就想着阿珍嫁过去不用吃苦就行了,其他的也不多说了。
竹竿岭离娘家并不远,起初,阿珍会隔三岔五就回娘家,每次都大包小包的,有花生,番薯,鸡蛋等等。阿珍觉得夫家有很多东西,但自己娘家却空落落的,没有一点囤货,拿点东西回家孝敬父母也是理应的。久而久之,夫家人却不乐意了,开始有意无意地提醒阿珍要适可而止,别把夫家当金矿了。
嫁入竹竿岭满一年,阿珍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已经4个月。初为人母的她,甚是兴奋。加之大哥阿堂的儿子失踪,娘家人陷入一池泥塘中,这时的她,更是不把夫家人的提醒放在眼里,还是我行我素,常常惹得夫家人不满,而又碍于阿珍有身孕,大家都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阿珍逗着侄女阿妹,拿出悄悄带来的糖果,塞到侄女手中,“妹儿,拿着来吃,别闹爸妈,姑就给你带吃的。”小侄女点点头,就拿着糖果跑开了。
阿妹五岁不到,虽然知道大胖子弟弟不见了,却还不能理解父母亲人心中窒息般的疼痛。失去了往日温和的母亲,变得异常生疏,阿妹甚至不敢主动靠近母亲,一向要黏着妈妈睡觉的她,也“乖巧”地自己睡。
阿珍很心疼这个侄女,这是他哥哥的孩子,她常常宠着她,只要女孩一不开心,阿珍第一时间就站在孩子这边。
阿珍的婆家也不算是吝啬之人,她平时给娘家带些手信,只要说清楚,婆家是不会说什么的。但阿珍却不愿意这样,她什么都不告诉婆家,就算被问起,她也各种瞎编,就搪塞过去了。
或许,命运总不会任由着任何一个人乱来吧。怀孕7个月的时候,阿珍早产了,孩子就突然间没了。反常的是,阿珍并没有大家料想地那么伤心,反而过来安慰丈夫和其他人,“没有了以后再生,我还年轻呢!”
阿珍的婆婆一直看不惯她,偷偷跑去给她算了一纸命,算命先生说,阿珍颧骨偏高,眉毛杂,是个克夫命,且人中屈曲,半生无子。婆婆听罢,赶紧跑回家去和儿子说,让儿子必须休了这个妻子,不然香火必断。
不知算命先生的话是真是假,总之婆家人是当真了。当晚,阿珍背着小包裹,一路踉跄地跑回家,心中阵阵难以忍受的疼痛,源于被抛弃。
娘家,是外嫁的女儿唯一的归宿。妇人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安慰了几句女儿,就挪动着两小凳子去给阿珍煮面吃了。无论怎样,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父亲阿岩放下手中的水烟,皱起满是黑纹的双眉,语重心长地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往后就住家里。”说完就出去了。
弟弟小新进来,“家姐,他们怎么欺负你了?”一副愤怒的样子,但毕竟处于稚嫩的年龄,些许泛红的脸反而像是涂上了一层胭脂,阿珍不禁笑起来了。一旁的小新一旁茫然,“家姐不会傻了吧?”“你才傻!”阿珍立刻反驳小新的话。本来沉重的心情,被这么一搅和,她反而感觉好多了。
正当两人正聊的兴起时,妇人进来了。“快去趁热把面吃了吧,趋除内寒,不然要生病了。”又对阿新说,“你小个,回去房里面睡觉吧,明儿还要早起去学校呢。”“妈,明天星期六,你又记错了。”
“那你出去收拾下门庭,今夜该下大雨了,把干柴都收好,被明儿被雨水坏了。”
“哦…”阿新不情愿里离开了。门庭外窸窸窣窣响,没一会,白天时还横七竖八着的干柴就被小伙子收拾的整整齐齐了。
母亲行动不便,唯一的姐姐又出嫁了,嫂子又整天围着孩子,心情好的时候才干点活,父亲和大哥更不用说了。所以,家头里外,几乎都是阿新这小伙子在忙着。他还在念中学,虽是家里读书最多的一个,但他生来也不爱念书,成绩一般。
第二天下午放学,阿新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趟竹竿岭,姐姐的婆家。他候在婆家附近,等来了姐夫,二话不说凑上前去抓住其衣领便往其肚子上打去,打了几拳之后,松开赶紧溜了。姐夫不是懦弱之人,阿新见过他和别人动手,那叫一个劲地往死里打。
阿新之所以敢做出这种事情,是因为平时里,那男人对他这个小舅子还是蛮客气的。况且,他还是一个中学生,他应该不会追上来打吧。就算追上来,也算他倒霉吧。他能替姐姐出一口气就行。
阿新回到家后,对方才之事,绝口不提,想着等那负心汉自己上门来吧,自己还是照样去上学。却不料,过了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个月……那人都没来,阿新有点儿莫名其妙,但又不能和家里说,又不能去问他,只好自己心里藏着。这事儿也就这样断后了。
阿珍的事没平复多久,就有媒婆找上门来了。这个相亲对象是秧后村的,比阿珍大八岁,未婚,身高一米八五,家有三兄弟,两个姐妹,老母尚在。阿珍坐在一旁,玩弄着厅里的抽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妇人提醒她,“阿珍,用心听下大婶的话,这事儿关乎你的下半辈子。”“我现在没心情想这事,我不着急着嫁人,妈。”妇人想想也是,刚经历过一段婚姻,现在就让她另做打算,未免难为她了。
“我看这样吧,大姐,这事就让我家阿珍多考虑段时间,你也知道,这事急不来的。”“那好,你们好好考虑,我先做那方的工作,不过啊,一定要尽早。这户人家啊,除了清贫点,其他都很好,村子里人人都夸这家人好心肠哩 ! ”“好,劳烦你了!”
送走媒婆后,妇人语重心长地说,“阿珍,这事儿我不勉强你,但是你自己得为自己做打算啊,我和你爸可以养你,但终有一天,我们会魂归西天,那时候,你指望谁呢?”
“别想着指望你那哥,等我们双腿一蹬,那嫂子定会赶你出去。不要觉得妈的思想老套,农家的女人,都是这种宿命,你现在也摆脱不了了。所以,趁早为自己找个归宿,生个一儿半女,给自己点回念。嫁了人后,也别和以往一般任性了,怎么说你也不是人家的闺女,人家不会由着你,所以一切都得自己看着点。”
阿珍听不惯这些一大串的说教,有点不耐烦地抱怨,“好了,妈,我知道。”
妇人的一席话,阿珍到底还是听进去了。她答应了那门婚事,于是,在一阵鞭炮响声中,嫁到了秧后村。村民们好奇,那男的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娶了个离过婚的女人。在农村,阿珍这种的,就是所谓的被婆家休了,被丈夫抛弃的女人。“大概是秧后村那家太穷了,没姑娘愿意跟她吧,不然,吃一辈子苦哩。”
秧后村婆家,不像竹竿岭那家子一样,不用愁吃,也不用干活。在秧后村婆家,阿珍天天得跟着丈夫一家人下田,回来了,还得和妯娌做好一家子的饭。阿珍连回娘家的时间都少得可怜。每次都是上午干完活,中午匆匆回趟娘家,晚上还得赶回来给大伙儿煮饭。
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阿珍很多怨言,她抱怨自己丈夫,丈夫听完后没说两句又继续忙活去了,留下还在喋喋不休的她。她心中不服,向妇人诉苦,“阿珍啊,他家境是苦了点,但一家人待你不差啊,你既然和他为一家人,就该和他一起,认真干活,往后的日子才会好点。别抱怨了,抱怨又无法改变你的现状。”
阿珍想不通,怎么自家妈都帮着别人。妇人心疼阿珍,但是又无法帮上点什么,便叫阿新去帮帮姐姐家的忙,最起码,让她轻松点,少点怨言。
阿新念完中学了,没考上高中,就暂时留在家里,却被妈妈叫去帮姐姐忙,他也很乐意去了。贫穷没那么容易改变,几个月过去了,秧后村那家人的农活还是那么多,似乎永远也干不完。但一家子都很努力,加之小伙子阿新将其当做自己家,天天日晒雨淋,却一句怨言也没有,阿珍见状,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的怨言渐渐少了,妇人的用心,终归是起效了。
一年,两年,三年……家里人都催着阿珍夫妇俩要个小孩,但只有他两口子知道,他们也早想要个孩子,却一直怀不上。所幸的是,丈夫没有直接怪罪阿珍头上,而是两人一起寻药方,调养身子。
六年后,他们还是老样子,一边要忙家计,一边还要寻遍所以治不孕不育的药方。丈夫的家人劝说,去抱养一个,别这样等下去了。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他们真的遇着了一个被抛弃的女婴,便抱回来自己养着。
这么一来,又一个十年过去了,阿珍还是没能怀上一儿半女。于是她放弃了,把女儿平放在娘家,让母亲和弟弟一家帮忙照看,两人便外出打工去了。
说来也奇,当你执意要某种东西时,它偏偏不来,当你放下时,它就翩翩而至。在外打工的第二个年头,阿珍意外怀上了 ! 但此时,家里人开始担忧,阿珍已经快四十岁了,高龄产妇是有性命危险的。
阿珍抚摸着自己微凸的小腹,一阵温热感从手心处传来,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个小生命的存在。她的身体里,曾经也住着另一个小生命,但她却未曾有过这么强烈的感觉。那还是二十年前,而今这个小生命来之不易,是他们寻了将近二十年的生命。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拥有一个小生命了,她留恋这种血肉相连的感觉,错失了这一次,往后,往后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怕,她怕她这辈子都没有自己的骨肉,她要看着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快乐长大。所以,她决定了,她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这唯一一个她的孩子。有时候,女性就是这么一种神奇的动物,会在某一个母爱流露的瞬间长大,为母则刚。
她重新回到家,安心养胎,每天都小心翼翼地护着来之不易的胎儿,生怕一不小心胎儿就没了。
终于,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婴。全家人都很开心,包括女婴的姐姐,平,她一直以为这个是她的亲妹妹。阿珍小心地怀抱着女婴,尽管已经抚养过孩子,但这一瞬的不同,让人不得不相信血缘的神奇。
老来得子,护犊情深。阿珍给女儿取名韩琏,韩为姓,琏为名。
女儿的吃喝拉撒睡,阿珍都亲力亲为,乐此不彼。她怕孩子饿着了,两个钟就喂一次 ; 怕孩子冷到了,大热天的穿着两件长袖。女儿一哭,她就赶紧哄着,周围人都笑着说,阿珍太疼孩子了。阿珍听到,傻笑了一声,便走开了。
她告诉自己要好好疼女儿,给女儿最好的生活。
-完-
我是左岸小七,挣扎中的弱智女子。
左岸小七坚持原创更文第 10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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