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一次,黑子和老婆鲶姐已经下定了决心。
深夜两点,河面安静得很。就着微弱的星光,岔河里安置的一道道渔网还能隐约看见。
这时,从村口过来两个黑影,都用围巾裹着头,前面一个,个子很高,是个男人,足有一米八以上,身形瘦削。后面跟着的那个人,身形微胖,个头也比前者矮一大截,明显是个女人。女人,胳臂下挽着一个篮子形状的东西。
两人,先下了坡岸,又爬上棠梨树下,在土地庙前点燃了香火,二人双双跪倒在地,口中呜呜咽咽,不知说了些什么。
男人说:“鲶姐,走!”
女人看了看篮子,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两人沿着西侧河岸,快步往下游走去。在两条河道汇合的地方,河面一下子宽阔了起来。
男人把手伸向女人,低低地说:“给我!”
女人先是不肯,后又不再坚持,把篮子递给了男人。
男人下了河岸,在离水面还有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身子向后一晃,迅速地将手中的篮子抛向了河水的中央。这个包裹得严密的篮子,在河面上溅起了一朵小小的水花,便沉入了河水中。
男人此时已瘫倒在地,女人也下了河岸,小跑着来到男人跟前,两人面对河面,双双跪倒,泣不成声。
当两人回到村子时,村子里已经有早起的人了,几家屋里点亮了灯。
02
黑子的女人是河对岸村子里的姑娘。女人皮肤很白,容貌清秀,水性很好。有人看见过她,双脚站在牛角上,鞋子都不湿,就能轻松过河。
女人的父亲是捕鱼的好手,一只小卡子盆,几把粘网,一年到头,就在这河里讨生活。老汉的绝活是捕鲶胡子,这种鱼,肉紧致细腻,刺少,味道鲜美,是各大饭店的抢手货,价格自然就不低。
野生的鲶胡子通体黄中带黑,是无鳞鱼。一般人捕到鲶胡子是碰巧,老汉捕鲶胡子是窍门。在什么时间,什么位置,下什么饵料,他心中十分清楚,也从不会跟别人说。
这个鲶胡子有一个让人不喜欢的习性,就是喜欢吃动物的尸体。当时医学不发达,有很多家孩子出生不久,就死掉了,这么小的生命死去又不能按照成年人那样安葬,就偷偷地扔到河里,成了鲶胡子的口中餐了。有人说,鲶胡子是不祥之物,捕多了会给家庭带来灾难。靠捕鱼为生的老汉,不能放着这么好的生意不做,但又惧怕会给自己带来不幸,所以,他一月就捕几次,每次捕到几十斤就不再多捕了。
因为老汉有这绝活,女儿一出生,就有人叫她鲶姐。老人也以此为荣。
03
鲶姐凭着漂亮的脸蛋和一身好水性,很快成了周围各大村庄小伙子心中的女神。黑子对鲶姐也是仰慕已久。黑子一米八的个头,长方脸,浓眉大眼,也有一把好力气。女儿大了,鲶姐他爹,也暗中托亲戚朋友物色打听附近村子小伙子的人品。最后,选中了黑子。当黑子他爹托媒人到鲶姐家说亲时,就一拍即合了。
黑子娶了鲶姐,高兴得不得了。时不时的,黑子就到老丈人家吃饭。有一回,鲶姐跟她爹说:“爹,您岁数大了,往后,您就不用下河捕鱼了,我和黑子就养活您吧!”
老汉把女儿嫁给黑子,心里也很满意。他眯着眼睛,看着黑子,问:“想学捕鲶胡子不?”
“想!”黑子激动得一下子站起来了。鲶姐脸上也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拉着黑子,围着她爹,说:“爹,您肯教他啦?”
老汉突然又严肃起来,“你们坐好,能按照我的要求做,就教你,做不到,就不能教。”
“我这一辈子,靠着这项绝活,不愁吃,不愁喝。不过,这只是个养家糊口的手艺,发不了财。”
黑子答应了老丈人的一切要求,如:一月只能捕3次,每次捕到五六十斤就停止。至于为什么不能滥捕,以及那个不祥的传言,老汉没有告诉孩子们,他怕吓着他们。
04
得到了老丈人的真传后,黑子就开始学习捕鲶胡子了。本来黑子生长在河边,天生就会捕鱼。当第一次捕到三四十条金黄的鲶胡子时,可把黑子给高兴坏了。他没有到集市上去卖,而是把鱼送到了镇子上最大的饭店。转手拿到了二十多块钱。那年头,这相当于一头肥猪的钱了。黑子回家就把消息告诉了鲶姐,鲶姐自然也很高兴,两口子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本来黑子是严格按照老丈人的要求做的,一月捕三次,一次只捕五六十斤。可是,他捕鲶胡子的名声已经家喻户晓了,镇上一些其他饭店,还有外地的鱼贩子纷纷找上门来。有的人担心买不到鱼,采用提高价格,先付鱼款等方式进行预订。一开始几个月,黑子只接受熟人预订,外地人一律谢绝。
婚后半年,两人的生活是甜蜜的。黑子捕鱼,鲶姐干责任田上的农活,白天各干各的,晚上,鲶姐烧得一手好菜,陪着黑子喝上两口酒,那幸福真是羡煞旁人了。不久,鲶姐有了身孕,黑子干活的劲头就更足了。
黑子想,等有了孩子,孩子要读书,将来要娶媳妇,那都是需要钱的。我只有现在苦点累点,多挣点钱,才够孩子将来花。为了能多挣钱,他瞒着鲶姐,多接了一些订单。原来一月捕三次,现在捕四次,原来一次捕五六斤停止,现在一次捕一百斤停止。做到这些,黑子一点都没觉得累,数着大把大把的票子,够一百扎一根皮筋,放在箱子底下。看着越累越高的票子,黑子渐渐的就忘记了当初的承诺。心理防线一旦突破,就不可收拾了。
05
为了更快地挣钱,黑子现在是没白天,没黑夜地捕鱼。
鲶姐的身子越来越笨重,生活都难以自理了。有一天,鲶姐父亲过来看女儿,他听说黑子现在没日没夜地在河里捕鲶胡子,气得浑身哆嗦。老汉要去找黑子,又不放心女儿,就一直等到天黑黑子回来。
“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老汉一见面劈头就问。
黑子一下子懵了。很快反应过来,说:“爹啊,现在行情多好啊!河里鲶胡子多的是,不抓不太可惜了。”
“男子汉大丈夫,答应的事怎么能反悔呢?从今以后,不要再捕了,照顾好鲶姐!”老汉气鼓鼓地离开了女儿家,任凭女儿女婿的挽留也没有回头。老汉其时正担心着那句不祥的传言。
在黑子和鲶姐婚后一年半光景,他们得到了一个可爱的男孩。新的生命给这个新的家庭带来了更多的欢乐。
然而,刚满月不久,孩子便发起了高烧。镇卫生院建议他们把孩子送到县医院,县医院建议送到市医院。最后,市医院告诉他们,孩子得的是脑积水,因为孩子太小,医治难度大。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黑子和鲶姐商量,把孩子送到上海的大医院去治疗。
当晚,黑子带上家里所有的钱,和鲶姐一起搭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在上海的大医院,经过半个多月的抢救,最后,主治医师把黑子和鲶姐喊到办公室,对他们说:“你孩子的病国内很罕见,有耽误了最佳治疗期,治愈的希望不大。你们都是农民,这里的医药费又这么贵。你们还年轻……”
黑子明白了,孩子没救了。就在医生的办公室,他俩最后的希望破灭了,二人抱头痛哭。医生也没有立刻拉开他们,只是悄悄的带上办公室的门,出去了。
就在从上海回家的第三天夜里,天上没有月光,只有稀疏的星星在眨着眼。按照家乡的风俗,他们带着这个他们最亲爱的生命,这个气息尚存的孩子,走进了河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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