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的乌龟

桐桐的乌龟死了。那个可怜的吃不上饭，喝不上水却又充满雄心壮志想要爬到太平洋的乌龟死了。

忘了是在什么时候我们出去吃饭走在路边摊上桐桐一眼就看到了那只不同凡响的乌龟，然后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它一眼桐桐便无法自拔。

“啊！乌龟！看你那美丽的花泽!

啊！乌龟！看你那高贵的头颅！

啊！乌龟！看你那坚硬的盔甲！”

桐桐无法自拔的对那乌龟发出赞美，然后执意说：这乌龟与我有缘！毅然掏出二十块大洋便要将这乌龟买下，但见震震面色阴寒，伸手一拦：且慢！转脸那如冰雪般寒冷的眼神中流露出市侩：老板，这乌龟，可能再便宜些么！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白背心，颇有功夫中火云邪神的气势：年轻人老夫见你骨骼惊奇，日后必成大器！今日老夫便与你便宜些，收你十九元，如何？

我见此老头恁地小器，胸中正气止不住的翻涌破口便骂：呔！你这老匹夫！我见你气宇轩昂潇洒飘逸英俊帅气聪明可爱善良正直勇敢，必是一条混迹人间的神龙！想不到今日竟因这一条乌龟只让我一块！你对得起你眉间一点官位痣！双眼绝世宋玉才，一身天赐不羁骨么！

咳咳，那老头听我一番言语不禁羞愧的低下了头，将那乌龟一装，大师，都怪小可有眼不识泰山，今日聆听大师一番教诲如涛涛江水掩耳盗铃三日不绝啊！这乌龟便只收你半价，十块大洋赠与这位小兄弟了！

我们吃了饭回来的时候都喝多了，坐在计程车里那条乌龟不住的抬头张望着，“啊，那是个啥？怎么这么亮？哎你快看，那条狗长得真难看哎！”乌龟一直在不停的自言自语，但我们没一个人理会他，真好笑，谁会去和一只乌龟交谈呢。

回了宿舍后桐桐便把它放在了一个洗脸盆里。“喂！”那乌龟双手叉腰，趾高气昂的抗议：“我可是一直高贵的乌龟王子！怎么可能住在这么丑陋的盆里，还是绿色的！至少要给我换个红色或者黄色的的盆才能更衬托出我那一身狂野的宝石绿！”

桐桐安静的给他往盆里放了点水，然后把从自助餐厅装在口袋里的半卷白菜扔在了盆里。那头讨厌的乌龟又在喋喋不休：“哦！天呢！我怎么可能吃白菜这种垃圾食品？是不是用地沟油炒的？你去，你去给我买龟粮，要摩尔菲斯卡罗麦琪牌子的，我喜欢那种口味！”

庆洋被它嚷嚷烦了，走过去蹲下用手指头猛戳了了它一下，“逗比你给老子闭嘴！”

小家伙灵巧的把头缩紧了壳里，然后慢慢的把头探了出来，“哇呜！苍天啊！我看到了什么！哦马告德！”

庆洋被它吼得莫名其妙，“你丫有病吧！”

“不是不是，”乌龟赶紧解释，“请原谅我这一生放荡不羁笑点低帅哥，哦，我的错误，像您这么光彩夺目有浑然天成的一张脸又岂能用一个帅字来形容！我看到了谁呢各位朋友们，现在在我眼前的这张如此精致俊秀的面庞到底是金城武还是葫芦岛的吴奇隆呢！帅哥，不，男神！我已经无法自拔的迷恋上了您，请您允许我，这一只小小的乌龟成为您最忠实的粉丝吧！”

“哎呀讨厌啦~”庆洋瞬间一百八十九度大转变做不胜娇羞状，“你这小东西怎么这么可爱呐，老是喜欢说实话！”然后转身向我们宣布：“这条乌龟以后就是我的小弟啦！谁都不许欺负它！”

那乌龟还在后面呼喊尖叫：“啊！男神我爱你！男神你好帅！”

赐源，这我们宿舍最刚正不阿的男子，对那矫情的乌龟投去了鄙视的一眼。

我必须佩服这只乌龟的嘴皮子能力。短短几天时间他已经将我们宿舍的人夸了个遍，彪哥帅气，震震有内涵，赐源有头脑，我是有思想。庆洋英俊潇洒，恒恒勤奋又刻苦。桐桐，它的主人，则是无所不能创造宇宙。甚至那位已经被开除7333党籍的川川偶尔回来一次它都能忍住一阵阵翻涌的呕吐感说他脸上的痘痘有一种哥特式的神秘感。

毕竟人都喜欢听那些虚假的实话，所以这只龟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得到了我们的认可，甚至天真可爱的桐桐都给它配上了两块钱一包的高级龟粮。

这只龟已经成为了我们的一份子，每晚的卧谈会它都会参加并且针对种种问题发表长篇大论。甚至现在我们的宿舍装点的如同咖啡厅般高大上都是这乌龟提出的建议。还记得震震把它捧在手心里对着电脑，它则趾高气昂的指点着淘宝上的哪一款墙纸更好看。震震已经和它成为了好朋友，每天早上起得最早的震震都会去踢乌龟的盆子一脚，用他的济南口音喊道：“哎呀龟哥，抓紧时间起床喽。”

乌龟也有发脾气的时候，比如它实在无法忍受盆里它自己已经堆积如山的排泄物时就会模仿我们每个人不同的口音大声呼叫桐桐：“桐哥，抓紧时间来给我换水啦！

”

有一天下课回来，我看到那只满口扯淡的乌龟竟然在安静的啃着那片白菜叶。我从它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村上春树般蛋蛋的忧伤。我有些好奇，“你怎么了乌龟？”

它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宇哥,能麻烦你把我放到阳台上吗？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把它拎起来，放在窗台上。“你能想象一只乌龟的痛苦吗？宇哥。”

“我特么又不是乌龟，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痛苦。”我点上一支烟，准备听听这乌龟的烦恼。

“你知道有很多的悲哀是天生注定的。我想要的景观是自由。去我想去的地方，和我喜欢的母龟约会。我不要被装在玻璃里被人喂养像是什么毫无用处的瓷器。我不要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呆着，抬头只有令龟绝望的惨白天花板，而不是清澈的天空洁白的云朵。我不要在这浅浅的肮脏的自来水里活着，这水另我很不舒服。听说太平洋是最美丽的海，他拥有漂亮温暖的沙滩，我可以和小花，我所爱的那只母龟一起懒散的晒着太阳，然后把她翻过来。。。”

“但你只是一只乌龟，你能爬出这一直小盆么？你知道离开了水你能爬出多远就会干死么？”我有些气愤，但或许也是被这一只震撼到了我内心深处某些不敢言说的疯狂而恼羞成怒：“你永远要知道你只是特么的一只乌龟！你的腿这么短！你离不开水，你爬得很慢，你又这么小说不定谁一不小心就把你踩死了！你有资格去想那些疯狂的事情么！你有资格去追寻自由么？你不在这好好呆着，唯一的结果就是死你懂得么？”

它慢慢转头看向我，沉稳而安定的说，“但那至少是我真正想要的事情。即便是死。”随即又自嘲般一笑，“但谁让我只是一只乌龟呢。谢谢你宇哥，让我看到这漂亮的鲜花和绿树。还有，我好久都没有看过的蔚蓝天空。”

我轻轻的把它放下。不知为什么，这只小小的乌龟在我手里感觉这么沉重。

自那次之后乌龟就变得沉默了。虽然偶尔兴致来了还会调侃谁几句，但任谁都能感到它不再活泼可爱。有时候我们会逗它开心，它也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时间长了我们也就没了那个闲工夫去挑逗一只乌龟，毕竟我们都是高贵的人类，一只乌龟，一只宠物，它的喜怒哀乐又算的上什么。它才没有资格让我们人类弯下尊严去逗它开心。宠物失去了主人的宠爱，便变得一文不值。

它不再说话，我们也逐渐将它忽略。最后一包龟粮被它吃完后桐桐就再没买过，盆子里的只偶尔会丢进去几片菜叶。盆里的水已经没人再去换，水越来越黄，它的排泄物已经堆满。它变得十分虚弱，有时候我看到它努力的爬过那些黄黄的东西爬向一片枯黄的菜叶然后艰难的咬下一口，心会莫名感到一阵的悲哀与疼痛。

但谁让它是一只乌龟呢？

谁让它只是一只乌龟。

天气逐渐变热，从长衫换到短袖，走在上学的路上穿丝袜超短裙的美女变成了一道风景。那只乌龟渐渐被遗忘，要不是有一天我心情不好，下了课没有去吃饭而是一个人回到宿舍抽烟，几乎就已经忘记了我们宿舍还有除了人之外的另一个生命。

“宇哥。”

我被这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半晌才反应过来是那只乌龟。“怎么？”

“能麻烦你再把我放到阳台上一次么？我想，再看一眼那天空白云。”它说的无比艰难，断断续续，仿佛片刻就会断气。

我没说话，将它放在了窗台上。

“啊，”它舒畅的长松一口气，“你看，多么漂亮的云朵！多么澄净的天空！好像飞在那里！无拘无束的！”它忽然间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飞扬。

“别做梦了！”我毫不客气的打断他的美丽幻想，“你是只乌龟。记住，你只是一只乌龟，怎么可能呢？好笑。”

它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窗外。“我想小花了。虽然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是精致的水族馆，还是比我这盆子还要破旧的下水道里，甚至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别人不小心一脚踩死了，但我还是想它。”

“宇哥你知道吗，我想要的景观是自由。去我想去的地方，和我喜欢的母龟约会。我不要被装在玻璃里被人喂养像是什么毫无用处的瓷器。我不要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呆着，抬头只有令龟绝望的惨白天花板，而不是清澈的天空洁白的云朵。我不要在这浅浅的肮脏的自来水里活着，这水另我很不舒服。听说太平洋是最美丽的海，他拥有漂亮温暖的沙滩，我可以和小花，我所爱的那只母龟一起懒散的晒着太阳，然后把她翻过来。。。”

我继续听着，它这已经对我说过一次的话。

“曾经我以为这是一种悲哀。一只想要自由，但却只是一只渺小的乌龟的可怜动物。但我现在明白了，我想要的，我所一直想要的，只有得到了我活着才有意义。哪怕我只是一只乌龟，哪怕我只能得到那自由短短的一秒，那短短的一霎花火，那就是我所追寻的自由意义所在。”

“宇哥，”它回头望了我一眼，那最后一眼，“永别。”

然后它从窗户上跌落了下去。

它蹒跚的爬到窗边把他自己从三楼摔个下去。

一只小小的乌龟把它自己从三楼跌下摔碎了。

但我看到了，我看到它飞了起来，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它飞了起来，在它将自己杀死之前，它，一只乌龟飞了起来。

我跌坐在地上，全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手中的烟早已熄灭。

我们每个人又何尝不都是一只懦弱的乌龟，懦弱束缚着别人，也束缚着自己。

我只知道那只乌龟在飞起来的一秒钟看到了一生中最美的风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