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我的奶奶，在她80岁那一年，选择了一种很决绝的方式，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多年过去了，但我依然很想念很想念她，回忆中的奶奶永远亲和，温暖，微微笑着，动作慢慢的，到处给我们找零食吃。。。。。。

奶奶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五个孙子两个孙女，两个外孙三个外孙女，可谓是儿孙满堂。儿孙们都很孝顺，时刻惦记着她，嘘寒问暖，送吃送喝，常常陪伴，当然这是儿孙们的分内事。虽已分家，却也经常团聚一起吃饭。外出打工成家立业了的，也是常常回家，放下行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奶奶。

奶奶偶尔也很幽默，偶尔会开怀大笑。我们喜欢从后面“偷袭”奶奶，捂着她的眼睛让她猜猜我们是谁，奶奶总是说“这鬼妹”或“这鬼仔”，然后一巴掌往你的屁股打将过去，笑眯眯的，一脸的宽容和宠溺。

记得是我上高中的时候，奶奶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半边身体的肩膀，腿等都严重骨折。奶奶成了“半身不遂”的人，吃喝拉撒都得在床上进行。爷爷把床锯了个洞，洞下放了一个桶，是给奶奶方便用的。在二叔的精心照顾和三叔开的药的相互配合治疗下，几个月后，奶奶能扶着凳子慢步地走了，再过了些时候，奶奶可以放开凳子一拐一拐地到各家去串门。奶奶后来很少再爬楼梯，可能是怕了吧。她和爷爷把房间安在了底层，毕竟，那一年多的记忆，不管对谁人来说都是痛苦的。

奶奶喜欢念叨过去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不管是否有人在，奶奶的嘴都经常在动，很少停歇。而我常喜欢听奶奶讲过去的事，是她唯一的真正忠实的听众。 原来奶奶不只生了六个孩子，而是九个，三个不知道是不是饿死了。曾听奶奶说过，连爸爸也差点成了饿死冤魂，上世纪五十年代，百姓缺穿少吃，番薯，木薯，树根，树皮，野菜。。。。。。连某一种泥巴都成了充饥的粮食。爸爸是饿了几天，空腹吃了木薯醉倒了，我不知道醉倒后是否会死，奶奶说是会的。

奶奶十五岁时就嫁给了爷爷，十五岁于我们现在，还只不过是个小孩，而奶奶却已成他人妇。奶奶跟着爷爷和生产队的人到大山去砍柴，用来烧石灰，然后挑到十几公里外的集市去卖，以赚取工分养家糊口。卖石灰的日子，爷爷和奶奶三四点钟就得起床出发，一直到晚上摸黑了才能回到。 其实初始的时候爷爷家算是富有的，用当时的话说是富农，这并不是件好事，在当时，会被批斗，要浸猪笼。爷爷被抓去浸猪笼，而奶奶则被拉去批斗，脖子上挂着个大牌子，写着：打倒富农XXX！奶奶就这样含着泪水与屈辱游街示众，心底里却记挂着爷爷的生死。 那时候结婚是不办手续的，奶奶说，痛苦的时候，很想跑回娘家，起码在娘家不用那么辛苦，还可以上学，却最终舍不得离开爷爷而留了下来。

奶奶20来岁之后，陆续生下了一堆儿女，存活下来6个，包括3个十岁左右的小叔子，爷爷奶奶总共要养活11口人，负担变得异常沉重。儿女们渐渐长大，爷爷奶奶一个个把他们送去上学，爸爸初中毕业了，没有再读，开始赚钱养家，把赚到的所有钱交给爷爷。但到最后，爷爷奶奶想着，所有的孩子都读，肯定供不起，商量后，所有人全力以赴供三叔读，等三叔走出了贫穷，再把大家都带出去。至今看来，爷爷奶奶是明智的，虽然对其他的儿女并不公平，然而没有办法。后来的三叔成了大医院的医生，成了爷爷奶奶经济来源的主要支持者，成了我们走出农村的领头人。

爷爷奶奶艰难地把所有儿女们拉扯大到娶妻嫁人，有了我们这些孙子孙女。奶奶总说，小时候的我是很丑的，又瘦又小，额头突出来，下雨的连眼睛都淋不着那种。我跑去问妈妈，妈妈说，没有这么夸张的事。奶奶又说，小时后的哥哥是非常调皮野蛮的，去喝喜酒的时候，菜还没有上，便滚到桌子底下大哭，要奶奶带回家，回到半路，又叫奶奶带回去喝喜酒，煮番薯的时候，没有那么快，哥哥便把一桶的番薯倒到柴堆里，被上班回来的二叔见到，呵斥着让他一条条地捡起来。 如此这些事，很多很多，奶奶一直反反复复地说了N遍，让我们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

2007年冬天，奶奶73岁，中国遇上了大雪灾，天气空前的冷，奶奶穿了十件衣服，三条裤子，两双袜子，提着一个火笼一直窝在家里不敢出门。临近过年的时候，奶奶像大病了一场，也许神经出了问题，每天半夜起床说要捉鬼，陪她坐着，一直絮絮叨叨说死了的某某来找她说话了，翻箱倒柜找了些饼干，说要给某某吃。 大年初一，奶奶把我们所有的亲人叫到床前，说自己快不行了，我们都吓了一跳，忙着端水喂药（三叔开的药），加被子，架柴生火取暖，好言安慰，让奶奶平静下来。 过了年，天气好了起来，奶奶也好了，又能到邻居家串门。

此后一直很多年，奶奶身体都挺好的，我们都以为奶奶会一直健康地活着，长命百岁，会继续看到所有孙子孙女的孩子出生，再看着他们长大。但是，在奶奶80岁那一年，奶奶的身体开始大不如前了，起床困难，生活难自理，神志不清，在熬了一段时间后，她选择了一种跳鱼塘的方式，离开了。。。。。。

我常常想，假如不是这样的选择，我最爱的奶奶会不会又能熬过那段艰难的时光，身体好起来，一直活到现在？那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