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类一思考,上帝便发笑。这是米兰·昆德拉的话。
不知多半年还是一年多前在西单图书大厦买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时至今日仍静静躺在我蜗居的小书阁上。好听的说,是久仰大名,不忍猝读。其实还是书非借不能读,或者更加印证了我现在喧嚣和浮躁的生活本面。直到最近,因为工作的缘故,日里暂停了许多碎片化的闲暇片段,夜间无眠,反而多了翻书的时间,包括这本似曾相识的《生命之轻》。
不得不承认,和昆德拉的对话是很艰难的,中国式的小说,即便也是以哲理式的标题命名的,如余华的《活着》。或许不能拿《活着》来比,从叙述的风格看,或者更像钱钟书的《围城》,甚至于贾平凹的《废都》。但即便《围城》或者《废都》,至少也浓妆重抹地营造着属于小说应该有的故事性和情节。而《生命之轻》不是,作者似乎早就迫不急待,一开场就喋喋不休跳出来,长篇累牍地抛出了一大堆哲学命题式的问题和思考,而所谓情节和故事,只是为了验证这些命题成立与否的论据和幌子。
所以与其当着小说来读,不如看作一道纯粹的哲学命题。作者的论点也很清晰,开宗明义,标题就告诉我们,不能承受生命之轻。
为何不能承受?作者首先告诉我们,因为永恒和轮回是恐怖的:“如果我们生命的每一秒钟得无限重复,我们就会像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一样被钉死在永恒上。这一想法是残酷的。在永恒轮回的世界里,一举一动都承受着不能承受的责任重负。”
不知是不是翻译的缘故,这段读来尤其艰涩。在我们常人眼里,生命无疑是暂短的,并且一去无返。无论生得如何伟大,最终还是黄土一抔草没了。所以由古及今,越是帝王将相,越是奢望长生不死,寿与天齐。寻常老百姓没有也不敢有这么大的难心,便自降一级,不奢求永恒,那就寄望轮回。于是有了六道轮常,有了宗教信仰。这一世活得苦,那就寄望来生,寄望天堂。种善因,得善果,善有善报,这些寻常朴素的想法,也属人之常情。
可是作者不,他却要说,永恒轮回意味着了无生趣。当上帝意味着“一举一动都承受着不能承受的责任重负”。乍一看似乎蛮不是这么一回事,仔细想想却实在有他的道理。
记得之前看过一部名叫《最后一个土拨鼠节》的电影,主人公在意外里永恒重复着土拨鼠节这样一个同样的时间,绝望的时候连寻死的心情都有,却连死亡的要求也无法实现……因为是喜剧片,所以影片最后还是皆大欢喜,时间终于恢复流逝,主人公也结束了自己的恶梦。影片的结束后半部是导演喜剧式的笔调,而事实上,如果真得永恒轮回,主人公的境遇将正如米兰·昆德拉预示的那样,“像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一样被钉死在永恒上”。
而生命究竟是什么?在作者看来,生命不过是“一张草图”,甚至连草图都算不上,“因为草图是某件事物的轮廓,是一幅图画的基础”,而生命却渺不可知。和永恒轮回相比,生命是短暂的,作为个体的我们,可以随意人生,可以率性而为,每一个人的一生都是与众不同,独一无二,多滋多彩。这也即是所谓的生命之“轻”。
轻的相反便是重。率性为轻,笃行的便是重。逃逸为轻,担当的便为重。感性为轻,理性的便为重。背叛为轻,忠诚的便为重。性为轻,情便为重。……从理论上,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活法,可以选轻,可以选重。但事实上,往往我们在生活中却又不得不背负着生命之重。
是的,生命是短暂的。不可永恒轮回,不可以涂了再改。属于你的永远只有一次。在时间的某个点上,有无数种可能,无数种的变数。许多个偶然交迭着发生,因此决择显得异加艰难。可以向左走,也可以向右走,事实上,我们在生命中每迈出新的一步,都如同瞎子一样,摸着石头过河,即便小心再小心,自己却始终做不了自己的裁判,甚至不能给自己一星半点的提示。无论如何选择,你都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对也就对了,错也无法挽回。生命就是这样,与其说是无悔,不如说是无奈。
而作为那一刻,唯一能够左右我们选择的依据便是内心的把握。孰轻孰重,轻好重好?
《生命之轻》里有一段精彩的论述:“最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让我们屈服于它,把我们压倒在地上。于是,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响。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相反,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也就会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
所以作者谍谍不休告诫我们的所谓不能承受生命之轻,就是要让读者知道,人活着,不能仅仅只是为活着而活着,更多还是要承负着生命中应担承负的道德、责任、意义、理性、积极的一面。生命之重无可遁逃,因为你只有越背负生命之重,你才能越发感到生命的真切实在。
实际生活中,我们也的确如此。哪怕童年再多轻盈的梦想,最终也会随着成长的历程被逐步放逐到生命之重以外。我们一无例外地长大,然后学习,然后工作,期间可能恋爱失恋,可能结婚离婚,最终生儿育女,养家糊口……
读《生命之轻》,忍不住想起“原罪”一词。中国神话里有十八层地狱,希腊神话里也有推石头的西西弗斯,喂鹰的普罗米修斯。它们的共同之处都是永恒地背负着属于自己的过错和罪罚。无独有偶,在人类起源的神话上,无论是女娲造人还是伊甸园诱惑,中西方又殊途同归到“原罪”的说法上:人类活着的最大目的和意义就是“原罪”。正如《生命之轻》里作者说,“如果一个母亲是人格化了的牺牲,那一个女儿便是无法赎补改变的罪过。”
神话原来就脱胎于人类最初朴素的哲学思想。米兰·昆德拉自然对哲学研究良深。我不敢说《生命之轻》的创作初衷原于“原罪”,但在昆德拉的世界里,所谓罪罚,就是责任、道义,就是一个人活着必须承担和背负的生命之“重”。
网友评论
这个观点很沉重
另外应该是“黄土一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