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黄浦江岸
还有几天就是夏至了,趁全国的铁路线还没瘫痪,我向研究所里请了假,从北京去上海看望小悦,我们约好了一起去看外星人的海上营地。
小悦还没下班,微信上让我在提篮桥站那边黄浦江北岸的渡口附近等她。她在江对岸的浦东工作,距离这里一站路远,以前她经常乘渡轮过江上下班,现在江面已经冰冻了,许多人在江面上行走。我在江面上跳了跳,冰很结实。
虽然穿着羽绒服,裹着厚围巾,还是冻得哆嗦,现在的上海并不比北京更暖和,或者说,全球现在都差不多。
这里距离陆家嘴很近,顺着夕阳照射的方向,能看见那些高楼群,东方明珠塔在寒风中像一根旗杆,上海中心大厦和金茂大厦颤巍巍地露出半个身子,开瓶器一样的环球金融中心被一座我想不起名字的高楼挡住了。从前每个月来看小悦时,都很羡慕她能看到陆家嘴夜晚绚丽的夜景。这几个月没来,已经完全变了样子。现在天快黑了,高楼群还没有亮灯,晚上应该也不会亮了,能源紧张,就跟北京现在一样。
这里本来还可以更糟糕的,海平面已经上升好几米了,上海这时候本应被洪水淹没的,但是外星人把地球温度降了下来,海水被暂时冻结在了最初的海岸线上,我沿着江面向东望去,似乎隐约能看到那道冰墙。
大家并不感谢外星人,生活本来好好的,他们一来,一切都乱了套。
江面上行人稀疏,大多面色不大好看,可能是因为焦虑,也可能是南方人对结冰的江河不大适应,小悦就说过,她小时候没怎么见过结冰。
我生长在北方,对于结冰的河水并不陌生。我家那时住在城市边缘,旁边就有一条河,是海河的支流。小学时每天沿着河上下学,那段河的河堤,比河道还要宽,长满了草,像一个天然的公园,我们大院的孩子们在上边放风筝,捉蚂蚱,打架,这里还经常出现奇怪的东西,比如一艘船的骨架,一辆废弃的起重机,一个临时的锯木棚子,似乎附近的国有工厂都把这里当作了废品集散地,而它们又变成了我们的玩具。有时候上游开闸放水,河水会漫上河堤,让这里变成一个湖泊,如果正赶上冬天结冰,这里就变得有趣极了,那些船架、起重机、棚子被半身冻在冰里,就像是人类末世的遗迹,我们绕着它们滑冰,追逐打闹。
然而母亲对水域总是有着莫名的恐惧,从来不准我下河堤去玩,说是危险,冬天自然更不行。我觉得母亲小题大做,每次都偷着去,结果有一次不小心踩进了一个结冰不结实的冰洞,半个身子的衣服全湿透了,母亲狠狠地揍了我一顿,我答应再也不去下河堤了,夜里想起不能跟朋友们一起玩,委屈地哭。父亲劝我说,要理解母亲,母亲不是本地人,当年遭遇过洪灾才搬过来的,她好几个亲人遇难了,否则我现在会多好几个舅舅和姨妈。我想了想另一个世界里凭空多出来的几个舅舅姨妈会是什么样,想不出,却也不敢埋怨,心想时间久了,母亲就会忘记吧。那时住的是父亲单位的家属院,大院的孩子们即是邻居也是同学,因为每天放学无法一起玩,逐渐有些疏远了。95年左右国家搞房改,父亲听母亲的劝,放弃了单位房,去市中心买了间房子,全家搬家,远离了郊区那条记忆中的河流。后来父母单位又纷纷闹下岗潮,他俩另谋出路,和旧同事们联系也淡了,当年的小伙伴们,已经不知现在在干什么。很多年后我又路过那时的河堤,大概因为附近的旧厂子都倒闭了,河堤上不再有那些有趣的东西,而是建成了一个很正规整洁的河滨公园。冬天时河水仍然会结冰,水位比当年低了很多,再也没有漫上过河堤,上边也看不到孩子滑冰了,大概他们有更安全的地方可以玩吧。
微信的语音提示把我的回忆打断,小悦说她下班了,正在穿越江面,很快到。朝着浦东那边望过去,一个黑点出现在视野里,由远到近快速滑过来。去年小悦来北京出差时,我带她去什刹海,学会了滑冰,这次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只是不知道她那里弄到的冰鞋。小悦朝我招了招手,踩着冰刀的她身高跟我差不多,携着一股冷风朝我这里撞了过来。几个月没见她了,本来还在想见面要不要拥抱一下,也许能缓解一下最近的紧张关系,可现在这个气势,也只能伸手接稳扶好她,帮她换上鞋子。
“回我住处再说吧。”小悦用手捋了捋头发,结了冰花的睫毛下边,眼睛闪亮。
二,提篮桥
“你站在阳台上不冷吗?”小悦隔着阳台门在屋里喊。
“屋里也不比这里暖和多少啊,上海又没暖气。看风景呢,这里景观很好。”我站在阳台上向南边看过去。
小悦租的这个房子在黄浦江北岸几百米的地方,一座旧居民楼的顶层,南边脚下是一群几十年历史的旧民房,再向南靠江是比较新的沪式洋房别墅,江对岸是陆家嘴的摩天楼群,一眼望去,过去,现在和未来叠加在一起,我想,可惜来地球的外星人们是海洋生物,没有科幻片中那样的浮空战舰,否则如果出现在楼群的空中,画面就更好看了。
“美中不足,看不到江面”,小悦推开门,也来到阳台。“没结冰的时候,每次有轮船通过,可以看到船的桅杆,还经常能听到汽笛声,夜里特别有感觉。当时知道外星人要把水面抬高了,我还以为这里能看到江面了呢。”
“不会很远了,它们这一期的工程只是封冻现有海面,下一期,十年内,所有的沿海城市都会被淹没,然后被冻在冰里了。那时你连江面都找不到了。可笑的是,人类还要感谢它们。”我把眼睛从视野中虚构的外星浮空战舰处移开,看见小悦的头发湿漉漉的。“刚洗头了?回屋吧,别感冒了。明天还要早起出发呢,话说你请假了吗?”
“不用,也算是工作的一部分,我跟公司报了个影视选题,看看能不能拍点外星人的什么故事。你呢?”小悦很精明,做什么事都有一套理由。
“明的理由是,做一个所里的天文史课题,向外星人收集点资料,它们那个星系的方向,汉朝时有一颗新星爆发了,历史上有记录,还视为凶兆,杀了一个丞相,影响了政治。实际的原因嘛,大概跟你一样,只想看一眼外星人什么样,心里确认点事情。”
我把小悦拉回了屋,我和她都沉默了一会。
并不需要解释是什么事情。
我算是什么时候认识小悦的?不好说,几乎十年前我们就在豆瓣上混同一个兴趣小组了,肯定也看过对方的帖子,只是相互间并无深刻印象。几年前,因为一件不相干的事,我们在微博上再次遇到了。
当时有个热帖,分析1975年河南驻马店洪水的事,网上总会有这类帖子,分析一些历史黑幕的,以此吸引人眼球,比如当年的官方解释是,7503号台风出人意料地北移,深入到河南南部山区停滞,连续几日降下暴雨,驻马店地区几座水库在设计上没有考虑过这么大的水量,于是多座水库溃堤,无数地区被淹没,死亡人数十万左右。但是帖子会提供一些细节,指出当时是上级为了保城市,下令主动挖开的水库。我一向对这类帖子不敢兴趣的,但是突然想起母亲是驻马店人,她搬来现在家乡城市的时间也对的上,想必这就是小时候父亲提到的那场洪水了。于是留心多看了几眼,注意到了小悦的评论。网络评论从来都是鱼龙混杂,水平参差不齐的,大多只是表达一些情绪性的看法,强化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然而小悦的帖子非常讲逻辑,虽然只是网上收集的材料,但是会层层推理,左右对比,得出各种可能。我没有评论,而是连着小悦的评论,转发了这条讨论洪水的微博,说自己母亲是洪灾的当事人,只是想向微博上的朋友表明,这可能是影响我人生的一件事——如同我的人生也被许多其它的事影响过一样。
意想不到的是,小悦居然关注了我,并且发私信询问关于洪灾的细节。我问她是不是记者,她说不是,她只是个影视编剧,对各种事情都很好奇,觉得历史的真相很迷人。我也想知道母亲当年的事,于是决定帮助小悦,那一周跟母亲通了电话询问。母亲很惊讶,她没想到有人还会对她十几岁时的事感兴趣。她简单说了一些经历,那晚在村子里睡觉时如何被警钟惊醒,被大人带着逃生,洪水肆虐的惨状,被带到市区后灾民聚集的见闻,以及后来随着姥爷搬家,投靠远方城市的亲戚,几年当了工人,又嫁给了我父亲。她那时只是个小孩,无法给出答案,去解答水库究竟是被发开的还是自然溃堤这种问题,她对历史责任也不太感兴趣,只是希望现在大家能过好自己的生活,比如说我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才能找个女朋友。我在电话那边只是嗯嗯嗯,听得很认真。我从未跟尝试了解母亲的过去,小时候孩子总是以自己为中心的,等长大了,就远离了家,没有机会沟通了。我把母亲说的告诉了小悦,并且感谢她带来的这次沟通机会。
从此我跟小悦熟识起来,聊了一阵子,发现原来在其它方面还是同好,有一些现实中共同的好友,借着几次活动,我们去对方的城市见面,后来她就成了我女朋友。
两年过去了,就跟最常见的情感故事一样,我们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从最初的好奇和激情,慢慢向疲劳转化,因为异地恋的关系,一点小矛盾都能擦出很大的火花。我自认为自己本质上和她是同一类人,讲逻辑,过于自我,当正因为此,许多事情双方争执时无法让步,一年以前,最大的问题是我去上海还是她来北京,后来外星人来了,这个问题就没有必要了,但核心矛盾还是去留问题:要不要去外星人提供的新世界?
我想去,她不想去,但其实我们心里都没底,所以才想亲自去外星人的营地看一看。
那一夜,我们都没睡好。
三,去营地路上
早上八点,我和小悦心事重重地踏上了去外星人海上营地的大巴车。
外星人的营地在全球有上百个,遍布人类各大城市的临近海域,其实距离我最近的营地在渤海湾,但我想和小悦一起去看,所以我们选了舟山群岛那个。
大巴开动了,车上人坐满了人,大部分人的真实目的其实和我们是一样的吧,虽然每个人都报上了去看外星人的具体目的,跟具体的职业和项目相关,但这不过是一道限制人数的筛选线而已,政府已经并不在意个人能从外星人那里获得什么了。
车外的城市却是一片萧条,城市的秩序和产业尚能维持,但和所有将要在十年内放弃的沿海大城市一样,许多人已经选择了离开,或者前往内地,或者去了新世界,这也是车上的人十年内必须选择的命运。
“吃点东西,补充下热量。”我递给小悦一块巧克力,她默默拿了,眼睛只是看着车上的电视屏幕。
电视上为乘客科普这自从外星人来后发生的一切,虽然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
一年多前,外星人降临了到地球的海洋之中,跟人类的专家们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来克服语言障碍,最终,它们带来一个警报,“星洪”要来了,它将毁灭地球上的生命。
科学家试图用自己的语言解释星洪是什么,恒星毁灭爆发的伽玛射线爆?银河系超大黑洞带来引力波潮汐效应?宇宙由膨胀转为收缩引发的时空波动?外星人说,都不对,人类对宇宙建立的许多模型是错的,它们认识宇宙所建立的知识体系也和人类的科学体系不同,短时间内无法翻译替换,它们不知道怎样用人类的术语解释星洪的本质是什么,就像无法像原始人解释什么是原子能,它们只能说,星洪就像海洋潮水的波动,一波接着一波地在星系间穿行,其中一波即将在地球时间半个世纪后抵达太阳系,太阳将会被扰动,光辐射量大增,地球将成为酷热的地狱。外星人带来一个方案:增大地球上的水体面积,并将其冻结,将其变成一个巨大反光镜,将大部分光辐射反射回太空。
人类科学家首先质疑了外星人带来信息的真实性,然而外星人给出了确切的证据:它们不仅带来了许多文明被毁灭的影像资料,也为人类指出了许多几十到几百光年距离内,星洪对太阳系临近恒星的影响变化,人类的几大天文台的观测数据很快证实了这些变化。
人类科学家又提出,能否有破坏性更小的方案,比如在地球外张开太阳帆,或者在大气层中增加类似火山灰的物质,用来挡住阳光,外星人说,它们不知道,它们是海洋生物,只擅长改变海洋,它们只知道它们提出的方式是可行的,在它们的母星就是这样做的。你们提出的这些方案,看起来似乎是可行的,但是它们见过的使用这些方案的文明都在星洪中灭亡了,毕竟,它们自己对星洪的特性了解也不多,提出这个方案,不是基于科学,而是基于经验。
“你们似乎见证过很多文明的兴衰吗?”电视屏幕上,由人类专家组成的代表团询问外星人,“看起来,你们的科技虽然高于地球,但似乎也相差不远,你们自己也有很多没弄懂。”
“不是我们自己积累的资料,这是整个银河的资料,我们只是负责这个这个区域的敲钟人。我们是你们的邻居,大约负责附近几千光年内的预警。”外星人藏在乘着液体的特殊容器中,用翻译机合成的电子音回答道。
“你是说,你和整个银河的文明网络联系上了?可以帮地球与它们取得联系吗?”人类专家们激动起来,得知这一消息时,整个人类都很激动。
“你们的文明等级不够,就好像人类不会试图跟地球上海里的鱼取得联系一样,其实我们等级也不够,在那个比喻里,我们相当于海豚,被勉为其难地执行一些任务。”外星人的电子音中似乎也透露出一点无奈和荒凉。“我们所在的这个星区在银河中是一个很荒凉的,没什么高等文明会注意的地方,就像是你们富裕国家内地一个穷困的城市一样。这个国家没什么人会关心这里。”
“那么它们为什么还会给你们这些资料?”人类代表团很受打击,但还是履行自己的职责,继续提问。
“就像是一个富裕的国家也会向贫困地区赠送教材和脱贫指导手册一样,成本很低,但不会在乎这个地方的人是否有能力理解和利用。我们是敲钟人,我们的任务只有提出预警,我们没有被赋予解决问题的能力和技术,这个方案来自我们自己文明的经验。”
“谢谢您的回答,看来您对人类社会的运行方式观察很深刻,很会做比喻。那么您当然也会知道,如果采用您给的方案,地球80%的陆地会被淹没和冰封,绝大多数城市会被摧毁,地球养不活现有的这么多人。”人类代表的脸色无比沉重。
“有一个方案,银河文明提供了一个靠近银河中心的类地行星的坐标,那里无人居住,环境虽然比地球恶劣,但勉强可以生存,类似城市给难民提供的暂居地。同时还提供了一个小型跃迁装置,就是提供给我们敲钟人的这种,除了生命体以外,几乎无法传送任何东西,人类可以将一部分人移民过去,从零开始开拓生存,几百年后星洪过去,你们需要退回来,这个过程中,你们不会得到银河文明的任何知识和帮助。”
“一个条件苛刻的新世界吗?我们会考虑。”
大巴屏幕上的科普内容暂告一段落,看着窗外,已经行程过半,刚到杭州。一些本地新的车队加入了进来。钱塘江和杭州湾也被冻住了,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还能看到钱塘潮。
“你知道吗,敲钟人这个名字,我听我母亲提起过。”我想起了点什么,虽然看到小悦有点昏昏欲睡,还是告诉了她。
“什么,跟当年洪水有关吗?”小悦对我母亲的了解仅限于那次洪水,我们并不怎么提家里的事,去年过年时我曾开玩笑说要不要见家长,但彼此还是感觉没有走到那一步。
“嗯,过年回家时,我又详细问了下当年的事。我母亲说,她是被警钟叫醒的,家里人才能活命,可是她并不知道敲钟的人是谁。”
“不是政府的警报吗?”
“不是,当时文革还没结束,各地都乱得很,否则如果台风能即使预警,就不会有哄睡了。当时台风从中央气象台的雷达里消失了,本应由地方气象台监测,但是河南省气象厅因为各种原因没开雷达,南阳气象局监测到了台风动向,但是又没有传输设备,信息发不出。总之,那时的预警系统是失效的。”
“那是谁敲的钟?”
“谁知道呢?也许是一个普通的看山人,也许是一个赶夜路的人,或者别的什么,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没有什么其它的信息或者职权,只是做了他自己能做的。没有他,我母亲可能已经死了,现在坐在你身边的不知道会是谁。”
“说不定是个更帅的呢!”小悦有了点精神。
“别瞎扯了,对了,前几天我父母给我打电话说,听说要有政策下来,强制三分之二的人必须去新世界,他们说不知道具体怎么执行,要是精确到户的话,如果我想留下,他们可以去。”
“我家也听说了,不过不可能精确到户的,所有家庭拆散,不合逻辑。说到底,我不想他们想着为我做什么牺牲,他们不欠我的,我也不想欠他们什么。如果要去,除非是他们自己想去。”小悦紧锁着眉头,她跟家里的关系一直很紧张。
“我倒是有点想去呢,可以看见完全不同的另一片星空了,那时候会有新的星座,新的神话,新的历史,想起来很向往,对了,我有个朋友是个星空诗人,叫张动,最喜欢用星星编故事,他一心想去呢,还组织了一个俱乐部。”
“浪漫主义谁都有,我也有,可人不能靠看星星吃饭啊,你当别人都跟你一样是搞天文史的吗?去了就回不来了,几代人过去,连地球都忘了吧。”小悦遇到现实问题时,似乎一直都比我理智。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我们的后代会过上全新的人生……”
“打住,就是外星人没来的时候,我也没想过将来会要孩子这种问题呢。”
我不再说话了,是啊,我也没想过。我们这代人,比起父母这代来说,似乎有点牺牲不起了。
等见到外星人再说吧。
大巴车开上了跨海大桥,舟山群岛到了。
四,营地。
外星人的营地在普陀山旁边的海里,普陀山是佛教圣地,观音菩萨道场,旁边就是高达33米的南海观世音菩萨像,外星人的许多营地都建在宗教建筑旁边,大概是有什么寓意吧,不过在许多数人类眼里,这些带来灾难消息的外星人即使不是恶魔,也是象征噩兆的乌鸦,距离观音菩萨的形象相差甚远。
这是我第二次来普陀山,算上虚拟世界的话,是第三次。当年刚上大学,沉迷一个西游相关的网络游戏,浪费了不少时光,常常要跑到仙族门派普陀山这里执行各种送信打怪任务。后来经历了不少事,花费很多时间精力才重新把学业了拾回来。第二次来,是给姥姥祈福,姥姥信佛教,前些年重病卧床,我听说佛教里有个传闻,如果能跑遍峨眉普陀九华五台四座佛教菩萨的道场,许下相同的愿望,就会无比灵验,我是唯物主义者,但是我相信心理作用,也知道姥姥听过这个传说,所以还是跑了一圈,可是姥姥去年还是走了,其实也好,活下来,也是遇到乱世。只是不知道如果人类移民去了新的世界,这些菩萨们是否也会跟去,TA们会使用传送门吗?能穿越光年尺度的银河吗?
我们下了车,踏上冰封的海洋,这面超级镜子一眼望不到边,将冰上世界的一切在脚下映照出一个倒影,山峦,云层,观音菩萨,我觉得这才是佛教里真正的彼岸世界。
“可惜忘了带冰鞋来。”小悦嘀咕着,她知道外星人的营地就在岸边,不需要滑冰代步,只是没有想到这里有一个多么适合放飞自己的无垠的溜冰场。
外星人的营地并不大,它们没有飞船,传送器只允许一个成人大小的物体,它们的大多数东西都是用地球上找到的材料做的。一个类似爱斯基摩人屋子的大冰屋。各种奇怪的机器半身冻在海冰中,像是一座迷宫。外星人是海洋生物,在它们的星球上,海洋接近冰点,它们有能力自由操控物体的固体和液体形态,冰冻是它们常用的固定物体的方式。
看着这些机器,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又回到了童年时冰封的河堤。
我们几百人在冰面的简易座位上坐好,等待外星人出场,与其说是为了获取信息和知识,倒不如说是一种宗教体验。
外星人最初出现的时候,各国政府视为机密,希望控制起来榨取科技知识,但外星人并不集中出现,它们跃迁到人类各大沿海城市的海边,建起营地,传达警告,告知信息,无法被垄断。政府也逐渐发现,外星人对自己的能够交流的知识并无保留,但在这方面它们超出地球也不多,而基于它们特殊环境和体质,形成的能力、知识体系和认知方式,人类在短时期内无法消化。于是就顺应外星人的要求,在各个营地开设宣讲会,讲述它们的理念,诉求和经历,让人类各行各业的从业者和专家与它们交流,希望能碰撞出有价值的火花。最初的几个月,参观的人数爆满,一些营地还发生了人类中有敌意者的暴力冲突。各国政府如临大敌,深怕外星人报复,但是外星人平和地接受了这一切,似乎对一个危机中的文明里个体的不理智者早有心理准备。
渐渐地,人类发现外星人在营地讲得东西,跟在屏幕上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些纯粹为了好奇心去参观的人逐渐退散了,只有真正有问题想问的人才会申请,人数每期都限制在了一个合理范围内。
我第一次看到了实体的外星人,它们有着鳐鱼一样的身体和触须,驾驶着一个人形的机器,笨重地走向讲台,似乎是为了表达对人类的尊重,否则它完全可以躲在舒适的液体箱里跟我们传话。
外星人打开身后一个冰块形状的屏幕,用电子翻译音缓缓地讲述它们是谁,为什么来,想要做什么,能够做什么。
“我们是银河系这片星域的敲钟人,我们被银河文明赋予了预警的职责。我们发现星洪将至,所以发出了警告,我们不知道银河文明是否能收到我们的报告,是否会做出救援,毕竟我们只是浩瀚宇宙中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但是,我们必须做我们能做的事。”
我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母亲当年所经历的那一幕,一个无名的敲钟者路过,没有职权,没有技能,但是TA做了TA能做的事,可是,这个人现在在哪里呢?
我握紧了小悦的手。
演讲结束,进入私人提问时间,每个人的问题和回答是隔离的,我们成几队,每队对应一间冰屋,外星人会轮流回答我们的问题,如果这个问题被认为有益于人类,它会被记录下来公布。
我和小悦在同一队,我让她先进去,大约10分钟后,她出来了,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满意,还是如释重负,我没有问她要问什么问题,也许需要在今后和她的生活中猜测,如果还有的话。
我进去了,面对外星人,问出了我的问题:“尊敬的阁下,我是一名天文史专家,在中国的古代天文记录中,我注意到一颗大约两千多年前爆发的新星,它正好位于你们母星的方位,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巧合,如果你们也有历史,不知是否记录过它。”我递上了那颗新星的时间,方位和亮度。
对面的外星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它离开了房间,许久之后才回来。它缓慢而严肃地对我说:“先生,我们之前没有想到会有人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人类的所有问题都是基于我们现有的状况,我们没有想到,有人曾经记载过我们的历史。我刚才获取了申请,可以将此事告诉你。那是两千多年前的一次星洪掘堤事件,星洪的能量在我们所在的星域汇聚,也许会造成极大的灾难,危及银河中心的文明群,银河文明发动了一次掘堤,提前引爆了这股星洪,这次危机本应在数百年后爆发,但是它提前了,我们当时处于汇聚点上,因此被选为敲钟人。我们和你们的文明提前承受了这次星洪,保存了银河中无数的文明,我们不知道按照地球的价值观,这个选择是否合理,是否正义。由于涉及我们自身,我们无权做出判断,你可以选择隐藏这个秘密,或把它公布出来,如果您选择公布,我们会作为您的证人。”
我脑中突然有些空白,突然又想起了当年的那场洪水,以及无数人的争论。母亲说过,过去的事就算过去了,关键是未来怎么活,可是,她是对的吗?
我走出了冰屋,小悦过来,好奇地问:“你问了什么?怎么等了这么久?大家都很奇怪。”
我拉着她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说,“我想让你去见我妈妈,和她聊聊,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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