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奶奶的亡灵
人生短短几十载不过一抔黄土。
当我看到老人的骨灰被装入盒中，再被放进已经挖好的土坑中时，我不敢相信两天前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如此模样。
此时夕阳向晚，残阳在广袤的田野之上向天的尽头延伸，云的影子被无尽地撕扯，就像我被撕裂的心脏一样。
我想流泪，但经过了两天泪水的冲击，此刻已经麻木，就像有一块石头压在身上，当我们转身的那一刻又如释重负。
前来的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在四处绵延的田埂之上走着，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有长锹，有木棍，还有的人手中拿着衣服，我也跟着走了，只不过抓起了坟堆旁的一把枯草，这一把即将埋入黄土的枯草。
我仍然沉浸在他们描述的细节中，我试图再现他们口中的场景，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我回家之前。
我似乎看见了老人精心准备的六支除草剂，这原本是用来田间除草的农药，今天却注定意义非凡。
在此之前，老人在一个普通的冬季的早晨打开了这间普通楼房的门，一如以往的空洞，她能够听见冬季的风穿过堂屋，她似乎听到了某一处有人在细语。
好像是她故去的小儿子和丈夫在对话，又像是活着的大儿子在和孙子孙女们在愉快聊天。
这些预感就像某种东西在召唤，如同举头的神明。
在打开门之后那段时间里，她在发愣，又有些眩晕，无法控制的血压已经开始上升，汹涌的血流似乎想冲开脑门，走向自由。
她知道时不可待，两年计划在此一举，于是立即行动，还是向往常一样洗漱。
邻居看见她出来，如常地打了一声招呼。
邻居感到奇怪的是她又走进楼房中关上了门，但是门并不是紧闭的，留有一丝缝隙。
不久后一个巨大的金属摔在地上的声音，让她感到不安，像是一次精心准备的事故。
邻居在门前用搓衣板搓着衣服，越挫越没有力气，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她这样想，花白的头上很快冒出冷汗。
她快速地来到楼房门前，扒开门缝，堂屋里面是一张素白的木板床，老人安静地躺在双面，面容干净，寿衣已经穿在身上，就像是为一场盛大的节日做准备。
邻居看到倾倒在地上的六支除草剂，她明白了一切，赶紧摇晃着老人的身体，老人仍然像往常一样睁开眼，痛苦地说道：
“怎么还不死，还不死啊，这农药是不是过期了！”
邻居吓得瘫软在地上，她赶忙站起身来说道：“大姐，您可别做傻事，我立马叫人来！”
很快，乡亲都赶来了，老人意识清醒还能说话，村主任赶紧拨打了老人大儿子的电话。
在城里大儿子接到电话的那一刻，连捶打了三下脑袋，他懊悔郁闷纠结痛苦，他立刻冲到楼下，开了车直奔老家而去。
我无法想象他这艰难的两小时他是如何度过的，几次差点车祸，拖着半截身躯，来到母亲面前。
村主任想劝老人进医院洗胃，老人把一切事情都说了，包括这三个月来的准备，她最疼爱的小孙子在前两个月前已经回来见了她一面，她说自己没有遗憾了。
老人的意思是自己如果陷入瘫痪，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没有了，那时候将会成为亲人沉重的负担，让所有的人担忧，还不如早日了结，体面离去。
村主任走出门外点了一支烟，知道老人的良苦用心，加上村子里素来有这样的传统，他又瞥见地上散落的除草剂瓶子，再想想老人本身的身体状态已经如此糟糕。
他面对着正午升起来的太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意料到自己不久之后的结局同样如此。
老人在这两个小时的时间中身体状况进一步恶化，她意识开始混沌，相邻门围在她的身旁，她从未感到如此的热闹和温暖，曾经日复一日的孤独和空虚已经荡然无存，接着一幕幕场景呈现在她面前，儿女子孙们生活的场景历历在目，她庆幸他们过得很好，临走时自己没有遗憾。
老人努力不让自己哭，因为死亡并不是一件悲伤的事情，是终点，是最终的归属，是一切苦难的解脱。
她历经了饥荒的童年，社会秩序混乱的青年，迈向新时代的中年，走进现代化的老年，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老人，但是每一段人生都又是那么伟大。
儿子赶来是她已经气息奄奄，老人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出沉重的手臂，对着泣不成声，跪在冰冷地面上的儿子说道：
“你别哭了，我已经说不出话了！”
她把这句话重复了两遍，沉重的手臂随即垂落了下来，她走了，永远的解脱了，儿子守了她一天一夜，年近半百的他，两鬓已经长出白发。
当我接到老人病危的通知时，泪水汹涌而出，我并未想到一个星期前的电话已经是最后的诀别。
我靠近她的遗体，哀哀地嘶吼，我无法相信，这个世间我最爱的人转眼之间就已经离去，开始我还恨她为什么不顾一切地抛下我们狠心而去，却不知她早已大限将至，她不能够等，也来不及看着孙儿们成家立业。
我也像她的儿子一样沉重地跪在地上，他们拉我起来，我其实早已经无法站立。
沉重的哀乐缓缓地响起，奏响离别的挽歌，我知道，她不是狠心离去，而是死亡将近。
我走在田埂上，夕阳沉落地面，他们说不能回头，我却久久凝望着那一片坟地，我叹了一口气想到，无论是谁，都终有一别，生命的最后都是走向死亡虚无的终点，几十年之后，我同样会葬在这里，不会有任何遗憾。
我回过头来，看见人群的剪影，像黑色的影子，又像是远去的灵魂，我的视线又开始模糊，走入回忆，走入深邃的梦境。
在这之前，最后轻叹别离一句：永别了，我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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