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矮马 | 来源:发表于2017-06-14 13:46 被阅读105次
    罪恶的救赎

    1

    松鼠疯狗一样地敲开了泥鳅的门。

    正在吃夜宵的泥鳅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谁呀,那么晚了还砸门。

    是我,松鼠,快开门。

    泥鳅的门刚开了一条缝,松鼠就急匆匆地死命地挤了进去。

    泥鳅见到松鼠浑身发抖,神色慌张,拉过一张椅子让他坐下。

    怎么了哥,泥鳅惊慌地问。

    泥鳅,我犯事了,我撞人了。松鼠惊恐地望着泥鳅,希望能从他那里找到一点安慰。

    听了松鼠这话,泥鳅喉咙紧了紧,艰难地咽下了一口痰。拿起桌底的啤酒,起开了盖,递给松鼠。松鼠颤抖的手接过酒瓶,泡沫像白浪一样涌上来。

    哥,那人怎么样了。

    他可能是死了。下那么大的雨,我开得挺慢的。那人跑着穿过马路,当时我来不及刹车,把那人撞出几米之外。我吓坏了,你知道吗。我当时头脑一片空白,就像沉入了水中。我没敢下车,我看了看周围。深夜了。又下雨。周围没有人,也没有车。我头脑一热,踩着油门就开走了。从那人旁边开过的时候,人血和雨水把那人的身体满满地围住了,那人一动不动,就像一件飘在河水上的衣服,他可能已经死了。

    哥,不要怕,也许那人还没有死呢。再说了,当时又没有看到你撞人了,咱要冷静。

    泥鳅,你说,哥会不会坐牢。

    哥,你别瞎想。

    泥鳅啊,我真害怕。我撞人了,逃逸了。我他妈的成杀人犯了。松鼠喊了一声,把啤酒瓶摔向墙角,随后抱头痛哭起来。

    泥鳅蹲下身子,对松鼠说,哥,你别这样,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兄弟,你说我该怎么办?松鼠无助地寻求泥鳅的帮助。

    哥,你还是先离开广东一阵时间,等过了风头再回来。

    我能躲到哪里去。最后还是会被抓回来,一条人命啊。松鼠痛苦地说。好像自己也被车撞了,不对,比被车撞还难受。

    哥,你听我的,你先回咱茶镇躲一阵子吧。你的货车我先替你保管着,放到我汽车维修中心的仓库就可以了,谁都查不到。

    泥鳅,真要这样做吗?真的要逃吗?

    哥,听我的,到了茶镇,谁都找不到你。

    谢谢你了泥鳅,患难见真情。松鼠红着眼睛,从地上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像一个尿床的老头。

    别说这种客气话。哥,你以前救过我,你现在有难,我能不帮吗。你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我马上联系跑长途的朋友,看有没有午夜车能把你捎带到茶城。你连夜就走。

    泥鳅走到阳台,打了好几通电话。回到室内对松鼠说,哥,车子马上就到了。你准备一下。开车的是我的兄弟,你不用担心什么。

    松鼠没有再说什么。抓起一瓶酒,猛灌几口,喝得太急,被呛得咳嗽了。心、肝、肺被咳得一颤一颤的,像熟透的柿子遭受风的捶打摇晃。

    泥鳅从衣柜里拿出一个行李包,往里面装了几套衣服。他对松鼠说,哥,你不要嫌弃,我的这些衣服你在路上用得着。总不能只穿一套衣服吧,那得多难受啊。

    泥鳅,你想得真周到。

    泥鳅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挎包。从里面抽出一叠钱,放到松鼠的手中。松鼠推辞。泥鳅急了。他对松鼠说,哥,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兄弟,就收下这些钱。

    泥鳅,你这样对我,我于心有愧啊。

    哥,不要说这些话,你就收下吧。如果你过意不去,以后回来再会给我,反正我现在也不缺钱。这些对你来说是救命钱,很重要。你就收下吧,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些了。

    松鼠一把抱住了泥鳅。他的内心暖烘烘的,他没想到在这样的苦境下,会有这样一个兄弟帮助自己。

    一辆货车在屋子外面停了下来,车喇叭响了几响。

    泥鳅说,哥,车已经到了,我送你上车。

    雨铺天盖地地下。两人快速出门。松鼠上了车,泥鳅就叫他开车的朋友赶紧将车开走。

    车子开动了,像一条方形的船飞驰在黑暗的江面上。

    松鼠把头伸出窗外,往泥鳅站的地方呼喊。泥鳅透过雨幕看见松鼠一张一合的嘴巴,就像漂浮到水面呼吸的大鱼的嘴巴,只听见一声叫喊——“泥鳅”!其他的声音都被雨水淋湿了,沉闷地掉到地上,流进下水道了,一点声响都没有。

    车子远去了,周围一片黑暗。

    2

    司机点了一支烟,递给松鼠。

    松鼠接过,吸了几口,吐出迷蒙的白烟。

    司机说,我叫薛大凯。叫我大凯就行。我和泥鳅是兄弟。你是泥鳅的哥,也就是我大凯的哥。我能叫你哥吗?

    松鼠说,大凯你不用客气,叫我松鼠就好了。我谢谢你载我回茶镇。

    大凯笑了笑说,松鼠哥,你也不用客气,你客气就是见外了。

    不见外,不见外。松鼠也笑了。

    那就行了,这一路上有了松鼠哥你的陪伴,我也就不闷了。现在很晚了。下雨。冷。松鼠哥你就先睡下吧,毯子在你座位后面的箱子,你自己拿一下哈。

    松鼠拿出毯子,躺在后座上睡下。见到松鼠睡下,大凯就掐掉了午夜的收音机。

    车在夜幕中奔驰着,两只车灯像老虎的眼睛,射穿暗黑的空气,雨丝如空银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向地面,没有声响。

    其实,在车上,松鼠刚眯睡了一会,就被自己的恶梦吓醒了。醒来之后,就没有再睡着。躺在那里默默地流着泪。

    他很懊悔,为什么当时开车那么不小心。他觉得,这一撞基本上就把他的人生撞坏了,落得个罪犯的名声。他想,如果他当时下车把那个人送到医院,也许还能救活。即使救不活,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如此受折磨,至少自己良心会得到些许安慰。

    他又想,如果自己到公安局投案自首,也不会有这样的结局了。可是,这些都没有发生。假使死亡能解决一切,他也宁愿抵命。但是,现在已经在逃亡的路上,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背道而行了。没有选择了,他只能接受现实,在煎熬中开始他的逃亡生活。

    雨,还在下。

    松鼠起身,不睡了,问大凯要了一支烟。

    大凯拿出一包烟和打火机递给松鼠。怎么了哥,不再睡睡吗?

    兄弟,我睡不着,心里难受。寻思着反正睡不着,索性就起来和你聊天。

    也好,我知道哥你心烦,只要你能开心起来,聊什么都行。哥是不是想聊女人。

    听到这话,两个人笑的像枝头的葫芦。

    他们和两个酒瓶一样叮叮当当一直聊到天边出现了微弱的白光。车子已经离开了广东的地界,下了高速公路,驶进了县级公路。

    已经是凌晨五点了。两人都很累了。把车停在路边的一个休息点。下车找地方睡一觉。

    松鼠问旅店的老板要了两间房。他付钱。

    大凯说,别费那钱,一间就够。哥,钱也不用你出,弟第我来。

    松鼠说,不行。你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我打呼噜,会影响你。有时候睡觉还说梦话,会吓到你。

    年轻的店老板说,别争了,两间房就两间房,两个大男人睡在一起像什么样。

    听到这句话,大凯的眉毛动了动,歪着身子靠在柜台上。对老板娘说,两个男人睡不好,那能不能和你睡啊。这老板娘确实有点姿色。

    流氓!做梦!我可是正紧人。别乱想。老板娘话说得恶毒,不过却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

    大凯像吃到鸡腿一样开心。

    睡到中午,松鼠被一阵吵闹声弄醒了。声音来自大凯的房间。

    一个男的持着铁棍在房间里大骂。

    我操你娘的,敢睡我老婆,你找死。

    大凯说,大哥,误会。绝对是误会。

    误会?这是什么。那人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把地上的避孕套夹起来,扔到床上。一股白色的液体从里套里面流出来,像一条肥硕的竹虫。

    大哥,这不是我的。大凯很惊慌。

    女老板在一旁说,我们真没有。

    那男的给了女人一巴掌。贱货。你的内裤都还掉在床底没有穿上,还有脸说。说完,又给了女人一脚。

    女人倒在地板上,像一只生羊仔的母山羊一样哭了起来。裙子被掀了起来,屁股光着,没有内裤。

    你想怎样。大凯生气了。

    给我十万,把车留下也可以。要不然就让我断你一条腿。

    操你娘的。大凯说完,拿起凳子砸向那男的。没有砸中。

    大凯挨了两铁棍,头流血了。还是死命地扑倒那男的。

    女人的由哭泣转为了尖叫。

    他们像两头公牛一样扭打在一起。

    松鼠赶到房间。二话不说,朝那男的脸就是一脚。

    两人抱住那男的,一顿乱打之后,把他扔到厕所里锁住。

    他们跑到停车的地方,迅速上车。车子刚启动,那男的领着几个人拿着钢管砍刀追了出来。

    车子狂奔。

    透过后视镜,砍刀后面的那帮人正在用石头猛砸,车子当当当地响。他们两个人都冒出一身冷汗。

    真危险。松鼠说。

    真他妈爽。大凯说。

    两个人相视一笑。

    3

    车子开进了茶城。

    松鼠和大凯就在城里分别了。

    大凯去送货。松鼠回茶镇的老家。

    松鼠晚上回到了家。家中年老的父母很惊讶。

    松鼠,出什么事了。

    松鼠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急匆匆地赶回家里,他的老爸老妈很担心。

    松鼠把他开车撞人的事情和他们说了。

    老妈吓得脸色发青。儿子撞死人了,这可怎么办。要偿命的。

    老爸气的浑身哆嗦。跑回来做什么,你应该去向警察自首,还可以留一条命。老爸是一名退伍军人,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很有原则。他大骂了松鼠,想把松鼠撵回去自首。

    松鼠很难受地杵在那里。

    过了许久,老妈说,儿子,你不能待在家里了。你去舅舅那里躲一阵子吧。

    松鼠的舅舅住在榔山深处的一个苗寨里。

    好。只能这样了。

    松鼠骑上自家的旧摩托车,连夜赶往舅舅的寨子。

    因为前往苗寨的山路不好走,夜路更难行。松鼠把车停在路边,拿着从家里拿来的衣服、薄被子,来到路边一块平地,靠近一棵大枫树下面生了一堆火。在这里过夜。

    一早,啃过两个玉米之后继续赶路。

    没想到,下陡坡的时候,松鼠遇上事了。

    那个坡很陡,也很弯。松鼠一个转弯,前面突然出现一个女人。他急刹车。车子摔在了地上,他本人被甩出了几米远。女人为了躲避车子,滚到了路边的山沟里。好在那山沟边上长了满了茂盛的灌木,人被拦住了,才没有滚到底下去。

    松鼠把那女人抱到路面上来。只是脚伤了,走不动了。

    松鼠责怪自己开车不小心。

    那位妇女却说,这不怪你,这是我的命。

    大嫂子,我送你去医院吧。松鼠很惊慌。

    不打紧,只是脚伤到了。庄稼人,常有的事,不用麻烦。不过,我走不动了,你得送我去一个地方。那女的说。

    去哪里。

    榔山上面的一个村子。瓯村。

    好的,坐我的车,我送大嫂子去。

    路上,那妇女问松鼠,你要去哪里。

    松鼠说,去榔山里面的苗寨。顺路。

    是的,顺路。

    路过瓯镇的时候,松鼠停下车子,找了一个小饭馆吃饭。

    我请大姐吃饭。松鼠说。

    他们点了四个菜。松鼠本来想喝酒,但是他怕开不了车就不要了。

    松鼠注意到了女人背篓里装着一大捆香和蜡烛,还有一个包裹和一个木盒子。

    大嫂背那么多东西这是要去干嘛呢。松鼠好奇地问。

    去还债。女人很凄然。

    还债?松鼠有点震惊。

    我是个罪人,我身上背负着两条人命呀。这个债是要还的。女人脸色骤变,快要哭了。

    吃菜。松鼠夹了一块鸭肉到女人的碗里。

    女人说,她害了她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松鼠听后,耳根都凉了,胸腔嗡嗡响。

    我知道,你们不信,这是宿命。因为我的过错,我的儿子才离开我的。

    那女人的儿子叫木瓜。

    女人说,我现在很想死。身上背负着两条命,这实在太难受,比死还难受。不过,在死之前,我要先解除我的业障。

    女人告诉松鼠,她和她丈夫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到多家医院看过了,也找了很多民间的偏方,还是治不好。在我们快要绝望的时候,有人说,榔山有个仙婆很灵,能帮人求到孩子。我们也觉得只是迷信的说法,没有当真。后来,又有人说,他的亲人经过榔山仙婆的帮助,顺利怀上了孩子。我和丈夫商量之后,决定去试一下。就到榔山的仙婆家里请她帮忙。

    仙婆做了一个简单仪式之后,对我们说,她已经帮我们向“花婆”求到了花,你们很快就有你们的孩子了。花婆是我们族人掌管生育的神。传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花婆”花园里的一朵花,生从哪里来,死也要回归花园。

    我们回来临出门的时候,仙婆叮嘱我们,叫我们生下孩子之后的一年之内,一定要来向花婆还愿。一定要切记。我们当时记下了,后来却忘了。

    我们回来不到两个月,我就怀上了木瓜。枫树长新叶的时候,木瓜就来到了这个世界。他长到七岁的时候,出事了。

    那天,木瓜拿着一个烤红薯在村口的枫树下玩耍。一只黑色的狗突然从枫树后面窜出来要抢吃木瓜手中的红薯。

    黑狗狂吠。

    木瓜就哭了。

    狗扑上来。

    木瓜就跑。一边哭一边跑。

    造孽啊,那时候就没有一个人看到啊。我的木瓜被狗咬伤了。屁股被咬去了一块肉。送到医院,打了狂犬疫苗,还是没见好。医生说,从没见过这种情况。赶紧转院。到了城里的医院,医生也无能为力。我不敢相信,狗咬了一口,怎么治不好呢。

    我想到了榔山的仙婆。于是准备了很多东西去请他帮忙,去还愿。

    仙婆说,晚了。几年前你就应该来的,孩子的花骨朵已经受到伤害了。你回去吧,“花婆娘娘”要让小孩回她的花园了。

    我听到后,吓住了。我就哭。哭着喊着请仙婆帮忙。

    仙婆说,这是天命。你还是早回去吧。看看孩子。回去晚了,就不好了。

    我一路狂奔回来。

    那时候,我们已经把木瓜接回家了。我离开家的时候,木瓜还是好好的。我从榔山回到家的时候,木瓜已经不行了。我抱住他。我说,木瓜,妈妈回来了,你看一下。

    木瓜痛苦地睁开眼,流着泪对我说,妈妈,我的屁股疼。

    我说,妈妈知道,等下拿药给木瓜吃就不疼了。

    木瓜又说,妈妈,我不吃药,我要回去了。

    我哭了。我说,木瓜你去哪里,不要离开妈妈。

    木瓜痛苦地笑了笑。他说,妈妈,我看到了好多好多的花儿。真漂亮,我也要回去花园。

    木瓜就这样走了。

    他爸爸恸哭,双手像铁锤一样敲打着门板。

    我们把木瓜葬到了一棵枫树下面。他还小,还不能进祖坟。我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枫树下面。女人哭得很悲痛。旁边吃饭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松鼠红着眼睛,给女人递了一张纸巾。

    女人接着说。

    木瓜走了之后,他爸爸好像变了一个人。每天就在院子里磨刀。我叫他也不应。有一天,他也出事了。

    那天下大雨,雨下得又大又白,还打着雷。他披上了一件雨衣,提着磨得能照镜子的砍刀就出门了。

    他要去杀了那条狗。那条狗是村长家的。

    村长说,那条狗已经跑了。那畜生是杀人犯,见到就杀,不用留情。木瓜他爸眼睛发出血一样的光亮,提着刀满村去找那条恶狗。

    那恶狗正在村尾一棵大榕树的树洞里啃一块猪骨头。木瓜他爸拿着寒刀堵住了那条狗。那条狗被吓坏了,身子直抖筛子,往树洞深处爬。

    木瓜他爸拿起一块石头用力往那条狗砸,没有砸中狗,却砸下了一块树皮。木瓜他爸再次捡石头的时候,那条恶狗嗖的一声往洞外跑,穿过木瓜他爸的双腿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往回看,最后撞到了一段大大的榕树枯木,扑倒在地上。想要再跑的时候,木瓜他爸一只脚已经踩住了狗头。

    狗想反抗,爪子乱挠,身子扭动得很厉害,就像打谷机的转轮。木瓜他爸双手握好了长刀,脚从狗头上移开。那狗身子一下恢复了弹性。就在它挺起身子的那一刻,砍刀削下了狗头。因为力度过大,那狗头在地上滚了好远才停下来。狗眼睛瞪得大大的,还流着泪。那狗腿直挺挺地支着,没了狗头的身子僵硬地立在那里,就像腊鸭一样。木瓜他爸再一刀,把狗身子劈成了两段,花花肠子像豆腐脑一样溢出来。

    木瓜他爸拿起狗头的时候,一道绿色的闪电劈了下来,榕树被拦腰劈断,粗大的树干轰然倒地。木瓜他爸也倒了下去,没有再起来。人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左手死死地抓着那颗狗头,右手握着那把沾满血的刀。身体已经烧焦了。

    木瓜他爸是意外死亡,也不能进祖坟。他也被埋在了枫树下面,和木瓜一起。

    村里人说,我被女鬼上身了,是恶灵转世,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村里人都在骂我。

    木瓜他爸的兄弟姐妹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说我已经不再是他们家的人了,以后没有什么关系了。叫我搬走,不管走到哪里都可以。

    我知道,他们是怕我和他们争财产。我不会的。我也不想待在那里了。

    我走了之后就不回去了。

    女人指了指背篓的东西,里面的小盒子装着我丈夫和儿子木瓜的衣服的扣子,是从他们穿过的衣服里面取下来的。

    我听人说,非正常死亡人的灵魂是不干净的,不能进入“花婆”的花园,就不能投胎。要找人引路灵魂才能进入花园。扣子上留着我那丈夫和儿子的精魂,仙婆能帮助他们进入花园。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让仙婆帮我把我儿子和丈夫的灵魂送到“花婆”的花园去,让他们早点轮回,下辈子生个好人家,享尽世间的福。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些。女人忍不住,又嘤嘤地哭起来。

    松鼠心情很沉重。

    离开饭店后,他就一直闷头开车,一句话也不说。

    临近分别的时候,他一下子觉得他坠入了茫茫的大海之中,无依无靠,内心很杂乱,也很空虚。

    大嫂子,我想和你说件事。

    女人说,有什么事就说吧。说出来了就好了。

    松鼠把他开车撞人,包括逃跑的事情全部说给了女人。他一面哭一面说。满心都是忏悔。

    好受点了吗?女人问。

    嫂子,你说,我该怎么办。松鼠哭得更凄惨了。

    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这就是命。躲着,也很难受,比死还难受。女人说。

    松鼠不说话。

    走吧。回去吧。女人口吻很平静。这一句话如同一杯温水,浇透了松鼠的心。

    回去?我该回哪里去?

    女人不说话。提了她的东西就朝半山腰上面的村子走。走了一会,她回过头说,我会向仙婆替你求平安的。

    松鼠蒙着头啜泣起来。

    松鼠把车开到了桄河边。他捡起石头朝河里扔。大喊,我他妈的该怎么办。

    只听到回声。怎么办,么办,办。接着是一片安静。

    夜色像蝙蝠黑色的翅膀,掠过一个一个山头,最后河面也被罩住了,只听见流水的声音。

    松鼠开走了摩托车,像一只飞鸟。

    4

    松鼠回到了广东。

    泥鳅很生气。哥,你怎么就回来了,不怕被抓吗。

    不怕。抓了也就踏实了。松鼠脸色有点忧伤。泥鳅,我要去自首。

    哥,你这是把自己往火坑推啊。千万别想不开。泥鳅很反对。

    我已经想好了。你不要再说什么了。以后,我老爸老妈你帮忙照顾一下。辛苦你了,泥鳅。松鼠像是在交代后事。

    泥鳅还想说话。松鼠吼住了他。

    泥鳅不再说话。不过他坚决要开车送松鼠去自首。

    松鼠很感激。

    松鼠被带进了审讯室。他老实交代了他的犯罪经过。

    最后,警察告诉他,被撞的那人没有死。

    松鼠的心松了一下。

    警察又说,你小子撞得那个人是个逃犯,全国通缉的逃犯。就在你撞倒他之前的几个小时,他还在作案,杀了一个女孩,抢走了女孩身上的钱包和手机。

    松鼠一脸惊讶。

    警察说,虽然你撞了人,但你撞的是一个危害社会的犯人。我们也观察了现场,你开车也没有违规。只是你撞人之后逃逸,违反了法律,还是要受到惩罚的。不过,你那次撞人帮我们“抓”住了罪犯,今天又来自首,也可以算是将功补过了。我们也就不追究你刑事责任了。

    松鼠的心又松了一下。

    警察又说,不过你还得交罚款。

    我交,我交。我马上交。松鼠高兴过头了。

    交三千元。

    松鼠把他身上的钱全都放到了桌子上。这有四千三百元,我全交了,不用找。

    你这同志怎么能这样。我们不乱收钱。警察批评了松鼠。

    松鼠乖乖地交了三千元。

    临走的时候,松鼠问了一句,被撞的人叫什么。

    警察说,蛮六,别人都叫他蛮六。

    哦,蛮六。谢谢警察同志。松鼠一身轻松地跑出了公安局的大门,就像刚从海水中上来一样。

    狗日的蛮六,害得我那么狼狈。真他妈该死。松鼠在心里骂了一句。

    松鼠身上的枷锁被打开了,他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觉得这世界非常美好。

    真他妈高兴,泥鳅,咱喝酒去。松鼠大声呼喊。

    好咧。整酒去。泥鳅也很开心。

    车子刚出几百米,转弯的时候,车子却撞到了一个人。

    开车的泥鳅脸都干了。浑身哆嗦。

    松鼠也浑身发抖。

    突然,松鼠大喊,赶紧,赶紧下车。

    两人连滚带爬匆忙地从车里下来。

    看到躺在血泊里的那个人,松鼠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被撞的人正是木瓜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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