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半的城隍戏,听老人说,以前会做到冬至过后,是古时罾城人最大的娱乐节目。等城隍戏差不多完,后山头就会有人卖完尾蔗了。开始能见到厝边头尾挑着两根蔗从门楼前经过,心里也就猜到戏快没了,得赶紧叫阿妈阿爸去买完尾蔗。
我小的那会,罾城的人口还挺多的。那时候的城隍庙戏台还是明清时候留下来的旧戏台,一做戏就得拿大油桶和长木板来搭戏棚。我们就常在戏棚脚,穿梭在油桶中间玩迷藏,放鞭炮,弄各种可以玩乐的法子。
那一会,完尾蔗卖得特别的热闹,尤其是晚上。老人大人小孩挤在戏台下看戏,戏台上是锣鼓声和戏子的说辞,灯光尤其的靓丽,照亮台上每个角色的一丝一毫。旁边的后山头,就是人山人海的卖蔗摊,卖蔗的厝边或者打着手电筒,或者挂起煤油灯,照亮自己摊上的黑目蔗。他们大多是不叫喊的,很多人到了摊上,相互讨个价,一会就牵着小孩,挑着两条蔗回家了。大抵,在这个小城镇上,是没有太过分的陌生的。
那会的完尾蔗卖得真热闹,蔗摊从城隍庙的边上一直摆到篮球场上。那一大片都是昏黄昏黄的灯光,黑目蔗的身影在这里显得有些阴森。每团灯火的前面都挤满买蔗的人,熙熙攘攘。有一遭,我跟我阿爸阿弟去买蔗,挤着挤着,一回头就不知道阿爸阿弟去哪了。后来看到阿爸挑着两根蔗的身影,立马赶过去。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年才挑这么一次完尾蔗,怎么可以让阿爸给挑去的呢?
我们那吃完尾蔗,吃的品种是黑目蔗。黑目蔗和白腊蔗不一样,黑目蔗整根紫黑得发亮,每一节上面都会披上一小圈的霜白,似乎就是岁月为蔗雕刻的成长印记。偶尔遇上几节特别熟的,会长出些笋牙一样的小蔗眼。小时候,阿爸说那个蔗眼儿就像人身上长出的痣,是不能吃的。黑目蔗入口是很薄的甜,随着吮吸越发清甜可口。它的味道比白腊蔗温柔很多,白腊蔗的甜是霸道的,口感也没那么脆爽。
完尾蔗买回家,要在两边大门的后面放三朝。三朝是罾城话,就是三天的意思。三朝后才能吃,吃也有一套讲究。得先吃左边的再吃右边的,阿公说,青龙白虎,青龙大,要先吃。然后得从蔗根开始吃。蔗根在我们那叫蔗头,有叶子那头叫蔗尾。这吃法大概也是阿嫲对我们的教养:先头后尾,做人做事,就不会有头无尾。
后来我阿妈就不太管这些规矩,想吃的时候就切一目下来吃。目是罾城对蔗的量词,一节的意思。我们小时候也很爱吃完尾蔗,一年一次,理所当然的珍贵珍惜。
我阿妈是个吃蔗的高手,三四目蔗一下就给她啃完了,而且还不用削皮。我们吃的话,阿妈就会帮我们削好皮,有时还切成细长细长的一块块。我自认为这样虽然方便,但却不是吃蔗最原始的方法。然后就喜欢学阿妈,一根几目地啃。有一年,遇上换牙的年龄,一口下去,门牙没了,黄玉色的蔗肉,啃出了一小片的鲜红。从此对啃蔗这事多少有些生畏。
为什么这个时候的黑目蔗叫完尾蔗,老人说,大概也和城隍的戏有关,城隍庙一年做两次戏,一次过年,一次八月半。以前,八月半的这次戏做完,就差不多年尾了。到年尾了,一年也将圆圆满满地过去了,正好黑目蔗也熟了,吃完蔗,甜美圆满地迎接来年呗!
现在我们那种蔗卖完尾蔗的已经很少了,我记得以前我小时候还见过厝边种蔗的地,现在都没人种了。“人少了,蔗不好卖。蔗这东西费钱费工,开始得留牙,然后施肥,后面长成了还得除节片儿,不然就长虫穿心了。一年一收,没钱赚……”回去的时候,遇见这个卖蔗的老人,他抽着烟,看着拿来卖的几十根蔗,如此感叹道。今年镇上只有两摊卖完尾蔗的,他们都做好卖不完的准备。老人说:“想起我小时候,这完尾蔗,得卖多少啊!”
而我家依旧每年会买完尾蔗,只是没像以前阿公阿嫲那样,要买一双。阿妈会卖一根,她说:丫头也爱吃蔗,陪她吃的时候,感觉又像以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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