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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跟杨春花吵得最凶的一次，是我发现他跟一个男人纠缠不清。
那是高考前的一个月，同学们都紧锣密鼓的复习着，就连周末都没时间拿回家拿换洗的衣服。家长们，只好带着衣物，来慰问同学们。
杨春花很少来学校给我送东西，这天我下课的时候，却破天荒的看到她跟我招手。
她带着一打煎饼和炒好的肉咸菜，顺便塞给我了50块钱。我看到她今天跟往常不同，化了精致的妆，还穿了高跟鞋。最重要的是，脸上还带着，那种情窦初开的羞涩。
我觉得杨春花有问题，我假装打发她走，随后又转身跟在她身后。远远的，我看到她上了一个男人的面包车。
我攥着手里的50块钱，心里五味杂陈。这钱准是男人给的，因为平日里杨春花只给我20块钱！真不想要，但我还是把它乖乖的塞进了口袋里。
我忍着内心的愤怒，挨到晚上下课，给她打了电话：“那个男人是谁？”
“什么男人？大晚上抽什么风！”
我跟杨春花之间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再多说一句准得吵架，所以我从心眼里讨厌这个妈！
“你说，你是不是跟那个男人好上了？”我特别生气，她居然不承认！
“是又怎样？你长大了，难道让妈一辈子守寡不成！”
“有我还不够吗！”
“要你干吗，你就是讨债鬼，我就希望你离我远远的！”
我“砰”的一声，把电话挂断了，回到宿舍一夜未眠。
2
12岁那年，爸爸和妈妈就离婚了。
原因很简单，就是感情破裂，不适合生活在一起。但是，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妈。
她喜欢喝酒，平日里走家串巷，碰到酒场逢让必喝！然后喝的烂醉如泥，回家就跟爸爸吵架。
大概就是爸爸跟她吵烦了，才在一个泛着鱼肚白的早晨，离家出走了。走的时候，他给我写下了地址，并且嘱咐我好好学习，有困难就找他。
我恨极了妈妈，从此我改口叫她“杨春花”。
跟她在一起，我总是提心吊胆。我不敢跟她撒娇，不敢像别的孩子那样，要喜欢的东西，特别是学校交学费的时候，她骂的我最凶。
记得那次，学校订购校服，要交100块钱。
她在打牌，特别不耐烦的对我摆手说：“去去去，你二大爷欠咱们100块钱，你去要回来交学费吧！”
我看到她凶巴巴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好一人去要钱。
都说借钱的是大爷，小小年纪的我，深有体会！我一句话不说的，坐在他家的床头上，看到他们进进出出仿佛没我这个人。
直到饭点了，看到我还没走的意思，就丢给了我50块钱：“回去跟你妈说，我们也穷，拿不出钱来！”
我拿着50块钱，飞也似的跑回了家，第一次觉得被人打在脸上，自尊心生疼。我呜呜的大哭了一场，想起了爸爸。
3
我拿着这50块钱，经过多番打听，找到了爸爸所在的地址。那是干净的城市里的一处小平房，虽然没有楼房那样威严，但是比起自家的泥巴屋，好了不止一百倍。
我捏手捏脚的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怀里抱着男婴的女人，她满脸诧异。紧接着爸爸出来了，看到我之后，脸上漏出了惶恐不安的神情。
随后他故作镇静的对着女人一笑：“哦，这是老家哥哥的女儿！”
“来找叔叔，是有什么事情吗？”爸爸眨着眼睛对我说。
在那一刻，我明白了爸爸离家的原因，原来是在外面安了家。我转身就往外跑，他赶紧跟出来，拉着我说：“爸爸对不起你，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爸爸把自己里里外外的兜，都掏了一遍，凑了150块钱递给我：“去买点好吃的！”
我多想把钱甩在他脸上，然后再告诉他，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可怜！但是“穷”，早已经让我学会了委曲求全！我拿着钱，快速的消失在车水马龙里。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但是夏天的夜晚来的格外迟，这个点了太阳还高高的挂在天上。
我把自己反锁在屋里，盖住自己的头，任凭汗水和泪水打湿了衣衫。
而杨春花就在那不停地敲我的门窗：“臭妮子，钱要回了没,怎么不说话！”
她以为我在二大爷家受了欺负，就跑到他家大闹了一场，把剩下的50块钱，要了回来。
后来听邻居说，杨春花把二大爷打的不轻，仅仅是因为她觉得我受了欺负。
自此之后，我很少再跟她吵过架！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讨厌我，但我害怕她会像爸爸一样，一走了之。
4
跟杨春花一起度过了很多个春夏秋冬，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她也忍不住要嫁作他人妇，甩手不管我了吗？
我无心复习功课，那一年的高考，也惨不忍睹！
在高考填志愿之前，我跟着邻村的小姐妹，逃也似的去了北京打工。没有跟杨春花告别，只留下一封简短的信：去北京打工，勿念！
我想象过她看到信的表情，可是一个兜兜转转，终于找到幸福的女人，还会在意我这个累赘，有什么样的成绩单吗！
北京是一个现代化的大都市，对我来说，一切都新奇的不得了。
我跟邻村的小姐妹，进了一家驻京办事处的宾馆，做客房服务生。平日里往来的外来人员比较少，我们的工作也很轻松。
在这里工作一个月的时候，小姐妹就给我介绍了男朋友。
他是江苏人，在北京做小吃的生意，180的大个子，皮肤白皙，有着一种阴柔的美。他经常带着我去他的小吃摊，吃各种美食，也会骑着脚踏车，载着我在北京满大街的逛游。
一个月的时间，我被这个陌生城市里，暖阳一样的男孩子感动了，很快我们成了男女朋友。
或许是亲情方面的缺失，我渴望别人对我的关怀，我也很依赖这个男孩子，甚至想一辈子跟他生活在一起。
恋爱的幸福滋味，让我忘记了杨春花的存在，我带着报复的快感，想让她尝尝被抛弃的感觉。所以来北京之后，我一次都没跟她联系过！
但是好景不长，我发现自己怀孕了，而且已经是快3个月了。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这个男孩子的时候，他却消失了。
我发疯似的找他，却看到他牵着另外一个女孩子的手，欢快的走在大街上。
那一刻欲哭无泪，想要冲上去问个清楚，但是仅存的一点自尊心，还是让我停住了脚步。我有点想杨春花，如果她在，估计会把这个男孩子打的满地找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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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来北京工作半年，我一分钱都没攒下，连人流的钱都不够，我只好大着肚子回去找杨春花。
我做了火车，又转了汽车，才到了离家最近的地方。杨春花骑着自行车来接我，她看上去老了很多。
新婚的女人，不是应该透着娇艳欲滴的美才对吗，怎么她看起来那么苍老？我忍不住问她：“那个男人呢，你没结婚？”
杨春花没有回答我，只是低着头，用自行车载着我的行李，一直往前走。
回到家后，还没等到我跟她摊牌，她就率先开口了：“是不是怀了个野种回来？”
我低着头，不敢说话，她的声音开始变得颤抖：“你有本事出去，一辈子别回来！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学，你连成绩都没有，还学会了离家出走！”
“如今倒好，还被人把肚子搞大了，你是没脸没皮吗！”她说着就想抬手打我，可终究没下去手，只好把气洒在了茶壶上，只听见砰一声响，茶壶碎成了瓦片。
我特别委屈：“你不是要跟那个男人结婚吗，还管我干嘛！”
“我不跟他在一起，你上了大学以后，我掏的出学费吗！这么些年，你那死人一样的爹，出过钱吗？我真是喂了个白眼狼！你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管你！”杨春花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怎么，这么快就不想认我这个女儿了吗？我跟你没关系，难道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杨春花没说话，这是我长那么大，第一次把她怼的哑口无言。
6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我就被杨春花拉起来，坐着那个男人的面包车，来到了离家很远的县城医院里。
杨春花说：“孩子不能留，必须要做掉，不然你这辈子就完了”。
中午10点左右，医生给我做了B超，随后医生拿了一根特别粗的针管，直接扎在我的肚皮上，顿时疼痛感袭来。
杨春花看到我因为疼痛，扭曲的表情，有些心疼。同时我也看到她脸上，纠结的乌云散去。
她扶着我，躺在病床上，等待宫缩。两个小时内还好，可是两个小时之后，我的肚子开始一阵一阵的疼，而且疼的时间间距，越来越短，程度也越来越大。最后，我开始在床上翻滚。
我求她找医生在我肚子上划一刀，杨春花当时就急了：“如果划一刀，你以后还能嫁人吗！”
大概三四个小时的时候，医生让我上了产床，稍微用力就把胎儿，从我的肚子里拉了出来。我没见孩子什么样子，杨春花把他丢在了哪，我也没问。
杨春花把我扶到病床上躺下之后，就为我买饭去了。此时的我，身体空了，心也空了，却因为她而莫名的心安。
很快，她一手带着盒饭，一手拿着方便面回来了。
杨春花看起来有些开心，她让我吃盒饭。我说：“怎么不多买一份饭！”
“哦，我想吃方便面！”紧接着她拿起方便面向我炫耀：“这种是两块五一袋的，老板按一块钱算的。我都没吃过这样的，今天真是赚了！”
我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我说：“妈，对不起，等身体好了，我就去复读，行不行！”
杨春花也哭了，抚摸着我的头：“只要你愿意，我就好好的供你读书！”
7
我时常在想，如果爸爸不走，我是不是就会像其他孩子一样，生活的很幸福？杨春花那么讨厌我，为什么不把我丢给爸爸？
如今我懂了，她是爱我的，只是她这种爱是带着锋芒，带着刺的。所以在我接受这番爱之前，就已经被她扎的生疼，怎么还会沉下心来体会她的用心。
杨春花还是像以前一样爱喝酒，说话大嗓门，动不动的就骂我“臭妮子，讨债鬼”但是我们却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接下来的日子，我又回到了学校，又重新投入紧锣密鼓的复习中。如果不是遇到那个女人，我或许还会像以前一样，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杨春花对我的好与不好。
这天下午，传达室的爷爷，跟我我说外面有人找。
我以为是杨春花又给我送东西，匆忙跑出去一看，是个打扮入时的女人。
她开着自己的轿车，载我到了一家高档的饭馆，亲点了几道菜以后，就拉着我的手说：“孩子，我是你妈妈！”
我正纳闷哪来的女人，来乱认女儿！她接着说：“我跟你爸爸在你2岁的时候，就离婚了，后来我去了外省打工，我听说你爸爸再婚了，我就没再出现。”
我默默的听着，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那你藏着就好啊，为什么现在又出现了！”
“我知道你爸爸又离婚了，而你现在是跟那个女人生活在一起，我害怕你过得不好！”
这个女人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关切的眼神：“妈妈对不起你，跟我走吧！”
我想也没想的说了句：“不可能，我现在很好，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
说完之后，我就跑出了餐馆，她追了几步没追上，站在原地不住的流眼泪。我跑了很久才停下来，想哭却哭不出来。
我不知道那个女人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在那一瞬间我理解了杨春花那种带着刺的爱。养一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还要跟自己的良知和爱来作斗争。她就是在这样复杂的情绪中，对着我宣泄自己的感情。
也明白了那一次吵架，她脱口而出的“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并不是气话。哪怕失望到了极点，她还是不想让真相来伤害我。
这一刻我只想回去看看杨春花。
推开门，看到她在厨房里做饭，我从背后抱着她说：“妈，你给我做点好吃的吧！”
“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又逃课了吧！”她脸上永远都带着那种愁苦和愤愤不平，好似下一秒就能把对方生吞活剥了一般。
这次我没有生气，反而是笑意盈盈的回答她：“下午是自习课，我就回来看看你，有点想你了呗！”
听到我这么说，杨春花的眼角里有笑意，但害怕我看见，忙转过身去为我做饭。
我看着她进进出出忙碌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白发已经爬满了她的双鬓。
我不打算把今天的是事情告诉她，以后也不会告诉她。就让我们彼此把这个秘密，让它烂在肚子里，开心的做母女。余生我要像她守护我一样，守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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