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些不确定事情的将来心存恐惧,好像是人深埋在骨子里的天性,所以有很多不坚定的选择实际上是被动的接受。而不论结局如何,当我们若干年以后回头再看时,当初所作出的选择或是必然、或是偶然、或是使然,已经再也没有当初的是非观,因为或对或错,有一半是因果,有一半是机缘。】
周南桃问年重九道:“你怎么看待初恋分手和半路恋人相守这两件事?”
这个周末万秋涛组织朋友间的聚餐,年重九经过前一段时间工作上的忙碌,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便让周南桃开车来接自己。
年重九坐在副驾驶位上,靠着椅背歪着头、看着周南桃发呆,神情间仿佛带着一点疲惫,又显得很放松。听周南桃这样问,年重九便心知她没少向郑子衿和花姐打听自己的情况,懒洋洋地答道:“什么怎么看?我用眼睛看,随时间看……”
周南桃笑眯眯地捏住年重九的下巴,把他的脑袋摆正,道:“认真点!”
年重九仰头看着天窗,道:“一半是因果,一半是机缘吧。”
周南桃道:“你跟万秋涛才相处了几天?说的话都透着他话里的那股味儿了。怎么讲?”
年重九道:“初恋时常常还不懂爱,能相恋可能是因为各种机缘吧,有些不得不分的手可能是因为因果吧;半路恋人相恋不易,能相恋可能是因为因果吧,相守更不易,可能需要各种机缘吧。”
周南桃笑道:“我听说前段时间有个大美女来看望过你,我又不要你交代历史问题和故事,我才不吃这种老陈醋。但你说的话好像是在躲躲闪闪,至少不实在、又没诗意,话里透着玄、又带着虚,语气和味道就像是喜欢看玄学书籍的万秋涛。”
年重九知道周南桃指的是莫遇君来看望他那件事,这件事年重九不想向她解释、更不能解释,便不接她这个话茬,反问道:“万秋涛说话倒是实在,但是我就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两件事能表达出什么样的诗意,而又不故弄玄虚呢?”
周南桃道:“对于任何一件事都会有两个角度的看法,一种叫做诗人角度、一种叫做哲人角度。你和万秋涛更多像是在哲人角度看待问题,而忽略了诗人角度,便会少了很多本性的自然和真实。”
年重九道:“好吧,我是高深莫测、遮遮掩掩的哲人,你是自然真实、天真烂漫的诗人,那诗人如何看待那两件事?”
周南桃道:“诗人应该会给事情赋予一半情感、一半诗意,可能会一边为分手痛哭,一边认为世间所有的失恋都是在为真爱让路。那哲人觉得我俩之间存在什么因果,又有何种机缘?”
仇大同常说女人总是喜欢探听故事、喜欢诗歌、不喜欢道理。男人傻乎乎地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编织一些道理,常常还没把女人讲通透,就先把自己想糊涂了,因为女人认真起来好可怕。
年重九把头歪向车窗,偷偷做了个怪脸,道:“我们的因果就是你的美吸引了我,我们的机缘就是你的美征服了我。”
周南桃道:“又拿肤浅敷衍我,那你说说看,我有多美?”
年重九懒洋洋地看着窗外的车流,想了半天后道:“在我这个不是诗人的哲人辩证地看来,你的美,如一阙清词。”
周南桃道:“一阙清词?你指的是哪一首?有人说看到我名字容易想起《诗经》。”
年重九随口道:“嗯……应该是……《念奴娇》吧。”
周南桃道:“是嘛!字面意思还不错。”
年重九道:“嗯……如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回眸一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周南桃噗嗤一笑,捏住年重九的下巴,把他的脑袋转向自己,笑道:“哈哈……我是豪放派长相?还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我长得有那么险峻吗?而且,我又不敷脂粉,何来千堆雪?更不会吓得樯橹灰飞烟灭!既没诗意、又没道理!我要你看着我,重新说,认真点、快点,不准想、不准编。”
年重九眨着眼睛道:“那就……触目惊心和惊心动魄你二选一吧。”
周南桃掐着年重九胳膊笑道:“你这家伙嘴巴比脑袋快,我看你接下来怎么编一个恰当又能让我满意的解释。”
年重九握住周南桃的手,道:“见到你时那叫作一眼惊艳,然后便惊醒了我这个老男人麻木的内心,再然后就勾走了我的魂魄,所以叫触目——惊心——动魄,你的美是一种递进。换个角度说,我们是初遇触目惊心,久处惊心动魄,佳人不不敢唐突,我心常怀敬畏。有感情、有诗意……好诗!好诗!”
周南桃抽回手笑道:“哈哈……看你这副德行也不像是心里常怀敬畏的样子。你呀!净编鬼话糊弄我,又装好话调戏我。其实我知道你很累了,我就是想跟你多说说话,陪你放松放松,你会觉得我啰里啰嗦地烦吗?”
年重九道:“诗人不是曾说过嘛,情侣之间相顾无言,就惟有泪千行了——话说,我们是在谈恋爱吗?”
周南桃道:“你觉得呢?对你而言,有些事情尽管编着说,编到哪里算哪里;有种恋爱可以谈谈看,谈到何处算何处。存因果,看机缘,对吗?”
年重九眯起眼睛,撮着拇指和食指在眼前比划着,好像小心地捏着一粒芝麻,笑道:“我是个实在人,向来觉得空谈误事,我可不可以要一点点做男朋友的权利……”
周南桃停好车,转过身捏住年重九鼻子,笑道:“重九,想到你的名字,我就想起一句话,一句九言,言各九画——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
年重九趁机伸手揽住周南桃柔腴的腰肢,突然一阵抑制不住的紧张让他心中扑扑乱跳。年重九强忍着心中的紧张、故作镇定,嘴唇慢慢试探着向周南桃嘴唇贴近。
周南桃腾地一下就红了脸,反手挡在唇前,一双大眼娇羞地看着年重九,道:“别……车外面还有人。”慌乱急促的呼吸带着馨香吹拂到年重九脸上。
年重九把周南桃往怀里轻轻一拉,双手抱住,嘴唇用力地吻在她手心上,俩人对视的眼神里满漾的爱意柔得像要滴出来。
年重九轻轻地拿开周南桃挡在唇前的手,却只剩下了蜻蜓点水般浅吻的勇气,还故作潇洒道:“车外有人又怎么样?我种我的因,你结你的果,碍着他们什么事了?”
周南桃闭起眼,双手紧紧地搂住年重九脖子抱着,过了良久,问道:“那你……爱我吗?”
分明是在要一句承诺,周南桃的回应和问话让年重九心中充满了感动和欣喜。像得到了女人心后的一切男人一样得意,年重九轻轻抚摸着周南桃的头发道:“不知道,谈谈看吧……我这亲都亲了,若还敢说不爱你,会不会被你勒死?”
周南桃使劲掐着年重九,不知是因为幸福还是惆怅,长舒一口气道:“你怎么这么坏,我竟然让你得逞,你现在感觉特得瑟是吧?”
年重九把周南桃揽在怀里抱着,不知是因为幸福还是惆怅,也长舒了一口气道:“美死我了都,哪里还有空得瑟?”
“就你这不要脸的德行,瞧你那得意样!”周南桃轻轻拍着年重九的背道:“好了,乖……我们走吧,我哥和万秋涛他们要等急了。”
俩人慢慢分开,下车后一路开着玩笑,不知疲倦地说着一些胡编乱造的废话,一起来到万秋涛定好聚餐的酒楼。
万秋涛、周南麟、仇大同和花姐等人已围在桌前边聊边等,见到年重九和周南桃到来,仇大同看一眼花姐,拍着肚子嚷嚷道:“来了来了,你们终于来了。你们俩真是叫作有情饮水饱,似要不食人间烟火了,却让我们这些人守着一桌子好菜干馋。老九你自觉点,把酒先满上,这几天大家都累坏了,万部长选这么好的地方请客,今天我们一醉消劳忧。”
万秋涛选的这个酒楼名叫“天下客”,依山傍水建在江边,揽湖光、拥山色,有碧水寒潭渔舟唱晚,有水天一线雁阵惊寒,有云山雾霭风云变幻,有鸡鸣犬吠山村炊烟。这个酒楼从名字上看,便有一种看尽天下红尘俗世里那些熙熙攘攘的味道,而配上景色,又让人有一种自然超脱、忘记名利烦扰的感觉。
年重九看着万秋涛给自己斟满了酒,道:“真是好地方,湖光映山色,清波荡心怀,一到这里,那些辛苦和劳累全都忘了。老仇说的对,喝酒!莫管两肩早晚事,只看一眼天地宽。”
仇大同道:“这句话有点意思,还是你的风格——大气中带着细腻、磅礴中有着琐屑。不过,你在我们周总编面前胡乱拼词造句,也不怕行家笑话?”
周南麟说:“很有意思,其实文字就是性情,何必在意过多?我更是拼词造句,应该说是半路出家的半吊子水平。”
万秋涛笑道:“我和老周从小一起长到大,当年我和老周考重点高中时,我们班上只有两个名额,而且还分了文理科。我这个人其实擅长数学,而老周是全能,尤爱读书写文。偏偏我觉得学理科是一件苦事,又羡慕高中里文科班美女多,我也知道,真刀实枪我是考不过老周的,只好缠着他猜拳决定分别报考文理,结果他猜拳输了,就上了理科,我就上了文科。后来又稀里糊涂地上了大学,这么多年老师教的东西,一半还了回去,一半留在肚子里发酵,数学和文字,姑且说一半是计算、一半是性情,早已傻傻分不清。”
万秋涛又道:“老周与我不同,做什么像什么,又博又精,慢慢你们就知道了。还好他现在做着喜欢做的事,在本市最有影响力的媒体里做到了总编,要不我真得愧疚我当年耽误了他。我就不行了,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随心所欲,什么都是半吊子水平。学文不成、学艺不精,我也无所谓,眼下做的事也还喜欢。这辈子呀,原有很多阴差阳错,半吊子就好,我挺满意,何必把自己逼得太紧呢?只是可惜当年也没多认识几个漂亮的学姐学妹。”
花姐笑道:“老仇说他以前的同学曾给他起过一个雅号,叫作‘胡来’,你呀!比老仇还随心所欲。”
仇大同端起酒杯跟万秋涛一碰杯,道:“开心就好,就是万部长说的,人这辈子太多阴差阳错谁又能说得清、算得准?反正我们都是普通人,谁都活不成传奇。来,万部长,我们俩喝一个,怎么说呢?相见恨晚!”
年重九道:“有点意思,原本很多事,糊涂着就是一出喜剧,但若认真着,却怎么看都是闹剧。看来过于认真,容易把自己弄得神经兮兮。”
“对咯!这快一年多了,我就没见你脸色好过,现在勉强开始能看到笑容了。天塌下来又怎么样?你看……多美呀!”仇大同端着酒杯,指着湖面秋波粼粼、水天一色的远处。
年重九跟老仇碰了一杯,笑道:“糙汉子长了一颗玻璃心,秀才体内又流淌着战士的血液,我们总是在情绪的唆使下,匆匆忙忙地向生活的另一幅模样奔赴,还常叹此身太匆匆——怀情才吟春、失意才悲秋,蹉跎才问心、赋闲才观景。原本简单的美好,让我们变得复杂而无趣。”
周南桃眨着眼睛,悄悄地对年重九道:“哲人刚刚不是还在说什么存因果,看机缘吗?强把呻吟做歌声,原来潇洒都是装腔作势。”
万秋涛拍掌对年重九笑道:“强把呻吟做歌声,经典的注脚!你活得太累了,但还是有人能够看懂你内心的烟雨和山水。”
在群体聚会时,恋人们经常会成为大家重点关注或者开玩笑调侃的焦点,仇大同起哄道:“什么是所谓的因果和机缘呢?如果像数学里说的那些充分不必要、或者必要不充分之类翻来倒去的逻辑可就矫情了。莫非是小姑娘般的扭捏和泥鳅般越掐越要逃的滑溜?你年重九就活出了这点出息?”
花姐在桌子下面拧着仇大同大腿,打断他道:“别用你那副德行去说人家,我们九弟一不随意、二不花心,又认真、又负责,这是贵重的品性。周南桃又温柔、又体贴,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就是机缘巧合下的因果注定,你别胡乱开玩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好像周南桃原本就生活在自己周围,在自己的不远处,只是现在才在机缘之下慢慢地渗透进来,并开始无处不在地影响着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这可能真的是因果与机缘里的注定——年重九一边回想着这些年的经历,一边检视着自己的内心,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孙慕卿的身影,自己被自己陡然吓了一跳。
年重九自顾自地斟一杯酒喝完,心想人生可能就是如此,无论生活还是工作,缺什么找什么,来什么是什么,顺其自然,一切都是因果和机缘。天不负我,我不负人,敬天爱人即可。
一杯闷酒喝下去,年重九更觉得自己心神慌乱,越来越搞不懂自己,一个下午神不守舍,便托酒醉,只看着仇大同、周南麟、万秋涛三人喝酒聊天。过了一会,仇大同突然又来了兴致,去车里拿出棋盘泡好茶,要跟年重九下一局。
堪堪支撑到中盘,年重九越下局面越乱,便起身去洗脸。回来时周南桃已缠着周南麟帮年重九下了一会,年重九便作壁上观,却越看局面越明朗,不禁连声赞叹道:“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周南麟道:“其实还是你所下的那盘棋,所谓的腐朽或者神奇只是你作为当局者或旁观者对过程和结果不同角度的审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