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一次偶然的相逢,一声不轻不淡的招呼,那个披着月光的女孩跨过了这些年的了无声息,和我,再次劈面相遇。在这急景凋年的岁月里,谁还能守住那一份纯粹?
多少玲珑心事,换来聚合离散。如果岁月愿意回首,你还会记得,那个坐在钢琴前穿着白色衬衣,笑起来比阳光还耀眼的大男孩吗?
杜儒比我整整大七岁,这七岁,是我们怎么也跨不过的青春。
再次见到杜儒的时候,是大学期间一次在南京某动物园的偶然相遇,当时他正牵着他四岁的儿子毛毛趴在栏杆上看里面正在开屏的孔雀。他叫我的时候我下意识愣了愣,光阴在他的脸上委实没有丝毫留情,僵拙地招了招手,喉咙滚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出口。
时光镜头悠悠转向我的13岁。记忆里依稀是个晴朗的日子,20岁的杜儒考上了××某知名的音乐学院,他难掩激动地带着我在他的校园里四处浏览闲逛,最后拐进了学校的一间琴房里。 杜儒是我的邻居,也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我们两家相邻,我的卧室朝西,他的朝东,中间刚好隔着一棵很大的梧桐树。
那间琴房大而整洁,窗明几净,窗口放了几盆吊兰,垂着淡绿色的嫩芽。杜儒用很温柔的眼神一一抚遍琴房里的器具,坚定而认真,我也一直知道,这些一直都是他的梦想。他走到一架钢琴前停了下来,白皙修长的手指随意拨动了几个黑白键,也有了一种不成调的动听。他回头跟我笑笑,小落,我为你弹一首歌曲吧。我呆呆地看着他干净的笑容,机械般地点了点头。 杜儒白净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按着交错的黑白键,一段很悠扬的琴声缓缓泄出。事隔多年,我已经不太能记得那段音乐的旋律,但是每每回忆,脑海里都是穿着白衬衫的杜儒专注的神情和好看的侧脸。阳光透过窗纱深深浅浅地撒在他的脸上,他间或抬起头朝我微微一笑,整个世界好像都是属于我的。
那年我刚刚升上初一,正是心事懵懂又朦胧的年纪。对于这个从小玩到大的漂亮小哥哥特别依恋,杜儒也对我这个年纪小的邻家妹妹也格外照顾。因为距离并不是很远,所以他常常会在假期的时候接我去他的学校或者一起出去闲逛。有时候他在琴房一呆就是一下午,门口总会来好几波给他送水送零食的女生。我一边喝着水一边扯开零食的包装,傻笑地看着对窗外偷窥现象无动于衷的杜儒。窗口的吊兰绿意盎然,晨露晓风,绽放着少女带着薄薄粉色的梦。那一年似乎过得格外的快,快到我已经不剩下丝毫印象。
初二下学期时,班主任不厌其烦地开始每天强调“过渡时期”的重要性,妈妈也开始对我的功课更见关注,假期也替我报了各种补习班,这样小半个学期也没见着杜儒,但我们却保持着固定联系。学校放五一小长假,我逃了补习去了杜儒的学校。杜儒得知我逃课之后哈哈大笑说是有他从前的风采,我各种诉苦假装抹眼泪,他才哄着答应陪我玩半天再送我回去。 杜儒学校的食堂装修的真是不赖,饭菜味道也是没话说。我们正吃到一半,我突然注意到旁边一桌的女生对着我们(准确的来说是对着杜儒)指指点点,杜儒顺着我的眼光看了过去,那边的女生顿时一脸娇羞地背了过去。这时候突然有一个打扮很社会化的卷发女生朝那桌女生走了过去,啪地一声把她的书包拍在了桌上,用手指着那几个女生,很大声地宣告:“我告诉你们,你们识相地离杜儒远一点,他是我的男朋友!”那些女生好像都很怕她一样,也没敢接话。其中一个不甘心地低声嘟哝:“学姐就了不起嘛?你比杜儒大四岁呢,他怎么会喜欢你?”卷发女生猛地一抬手打翻了这位女生的饭盒,双手猛拍了一下桌子,其他女生看了眼杜儒之后忙推着这位女生走开了。
卷发女生随后朝着我们的方向走过来,我下意识看了眼杜儒,向来文雅的他似乎一脸的不耐烦。“你TM到底想干什么,谁承认你是我女朋友了?你还要不要脸了?”杜儒生气地站了起来。卷发女生一脸无所谓地继续走近,本来打算抓住杜儒的胳膊结果被挣开,勉强地朝他笑着:“你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呀,反正我不会放弃你的!”杜儒噎了半天,差点打算动手,但还是冷着脸拉着我离开了。 走在校园里的杜儒似乎被气到不行,一脸冰冷地疾步走着,我默默在后面小跑着跟着,被吓得也没敢开口喊他。过了几分钟,杜儒可能是气散了,突然想起还有我这么一个人,一下子停了步回了头。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猛地撞到了他的身上,脑袋撞地生疼。杜儒看着我这模样,居然一下子笑了出来,“哈哈哈,小丫头你走这么快干什么,也不看着点,快过来我给你看看。”我一脸赌气地把明显红了一块的脑门凑过去,杜儒一边帮我揉着一边笑个不停。 “还不都是因为你走得快不等我?”我气鼓鼓地说了一句。杜儒动作停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愧疚:“不好意思呀小落,我刚才生气不敢冲着你的。”杜儒的性格就跟他的名字一样,一直儒雅有礼,我们从小玩到大,我见他生气地次数寥寥可数。 我的气也一下子消了,低头轻轻嘟囔了一句:“那个很凶的姐姐真的是你的女朋友吗?”杜儒愣了愣,然后毫不客气地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小孩子瞎想什么呢!她才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心里像是有什么突然化开来,莫名来的愉悦开始荡漾。我朝他笑了笑:“也是,杜儒哥哥的女朋友应该是一个非常漂亮,和你一样好脾气的女孩子!”杜儒笑着看了看我,没说话。
后来得知我五一逃课后的妈妈把我狠狠骂了一顿,知道我去找杜儒也没多说什么,接下来却是对我看管得更严,我被逼着每天晚上准时睡觉,周末按时按点去上补习。这一段时间,我和杜儒的联系开始慢慢减少。 初三上学期的我,被分进了所谓的学校实验班,班主任是一个超级凶的中年妇女。她总是一副巴不得一天24个小时你除了吃饭睡觉都能用在学习的样子。妈妈无视我的激烈抗议收走了我的手机,所以整个初三上学期我和杜儒几乎都没有任何联系。 就这样终于熬到了初三的寒假,我兴高采烈地跟着着妈妈送年礼的时候去了杜儒家,却从他爸妈口中得知杜儒被学校选中参加了全国赛,正在北京进行特训,整个寒假可能只有几天能够回到家。 到了下学期,我们班完全进入了魔鬼狂练模式,每天活在各科试卷的包围里,似乎连杜儒也被我渐渐遗忘。但那种一深一浅的思念,像是吊兰隐秘的白色花蕊,裹在最心里,总会在深夜传出淡淡的幽香。
七月份的时候,我和爸妈一起去学校里领中考成绩单。闷热的车内空气让我莫名地烦躁,于是我就伸手摇下了车窗。就在那一瞬间,一个很熟悉的身影骑着蓝色的自行车从我们身边相错而过。心口突然溢了一种久违的喜悦与激动,我把头探出去,大声喊着:“杜儒杜儒!”那个身影停下车,一脸疑惑地回头望了望,随即爽快朝我招了招手。
“原来是杜儒,听说他今年参加全国赛获得了银奖!”妈妈看了一眼后插了一句嘴。“那孩子有出息!这才两年,省级国级的奖项家里都满了!”爸爸一边说着,一边转动了方向盘。我透着车后玻璃,看着杜儒保持着回头的动作,脸上挂着笑,身影慢慢消失。 中考成绩出来后,我的分数达到了省城所谓的重点高中。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开始完全放空自我,爸爸妈妈带着我各处旅游,去拜访了很多外地不联系的亲戚,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中旬。 回来的第一天我就去了杜儒家,却被他爸妈告知他在家等了我一个多月,前天刚刚出门和同学去连云港旅游。杜儒的妈妈给我一封信,和一个被包扎的很好看的礼物盒,说这是他原本打算当面交给我的。 结果整个暑假,我依然没有见到杜儒。
很多个蝉鸣的午后,我喜欢托着腮帮子透过我卧室的窗户看向杜儒的房间,桌子上慢悠悠响着他送我的音乐盒。时隔多年,那段旋律熟悉到我依然能够轻哼出来。
高中实行了全封闭管理,要求所有学生都必须住宿,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告别了我昔日“养尊处优”的生活,搬着我的行李住进了学校。 刚一搬进来,宿舍四个同学从前都是在家被娇惯了的,又都带着优等生可悲的优越感,谁也不肯让谁,宿舍经常发生矛盾,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每次和他们发生矛盾,我就溜下楼,用学校电话亭的公共电话打给杜儒。当时一直没有发现不管我什么时候打过去,杜儒总是第一时间就接通,然后一直陪我聊天。他不会像一些世故的大人一样,一本正经地跟你分析谁对谁错,而是一个只会支持你的大哥哥,他会陪我聊很久很久,从校园趣事到他的梦想,,直到把让我的气全散尽。 由于我的生活费有限,买电话卡都属于额外支出,所以我一度几个月不吃晚饭,把餐费省下来用于电话卡的开支。
后来高三毕业,我在整理书本的时候看见了被我收在书架最底层的铁盒,里面装着从高一一整年我用掉的所有电话卡,沉甸甸的,像我们的青春。脚步轻轻,却足够深刻。 一个女孩,很多次披着夜色中跑向香樟路尽头的电话亭,冬天的轻雪和夏天的蝉鸣都见过她。她抱过月色下的木棉花,灼灼热烈,每一朵花朵都绽放着笑意。
高一结束的那个暑假,杜儒喜欢骑着单车带着我到处游览,而每一天我最心安的声音就是在我换上美美的裙子以后,他在楼下叫我的名字。 因为我们学校有提前一个月开学补课的惯例,而杜儒也打算提前返校准备他的省级竞赛。我开学的那一天,他特地把我送到了学校,分别的时候给了我一个袋子,进宿舍打开后我才发现里面是一部手机。
有了手机之后,我和他的联系就频繁了许多,而同时我的成绩也开始直线下降。班主任痛心疾首地找过我好多次,而我却只能在惶恐中沉默着。后来一个室友向她举报我带了手机,班主任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昔日一向是乖孩子模样的我,最后叫来了我的爸妈。办公室里妈妈震惊地看着我,她知道以我的经济能力绝对不可能买得起手机,在办公室百般逼问我,甚至引来很多老师同学围观,我耻辱地掩着面大哭,却仍然咬着牙关不开口。最后妈妈翻看了我的通话记录,当即怒不可遏地打了回去,杜儒很快接了电话。我听见妈妈那些让人难堪的指责,和电话一段很长的沉默。 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就是妈妈最终闹到了杜儒的家里,当着他和他父母的面摔掉了手机,并严令我们从今以后不许再联系。愤怒的母亲,沉默的杜儒,质疑的眼神,围观的耻笑,耻辱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下,还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事件的最后,是以我在班主任办公室罚写的那篇“早恋反思”结了尾。刺眼的四个大字,刺痛了我的眼睛和也彻底击碎被少女视为生命的自尊心。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迅速走到了冰冻期,快到我几乎没时间跟他说声抱歉。即便是在假日,我偶尔碰见杜儒背着吉他回来,我们久久地站在那默默地互相看着,然后再默契地走开。 那应该是高三上学期,我坐在书房正在复习,忽然就听见隔壁杜儒家传来很激烈的争吵声,还伴随着东西砸碎的声音。我轻轻开了门,果然爸妈在客厅也正在谈论这件事情。“我就说杜儒品行有问题,也就幸亏我发现的早!”爸爸连忙示意她低声,“你也别胡说了,我听说好像是因为杜儒那天喝醉了,女生非缠着的。”我心里猛地一惊,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碎掉。“哼,都把女生肚子弄大了,人家都找上门了,还要怎么说!”…… 后来,这件事在我们小区闹得很大,大家谈论得沸沸扬扬。
那时候我才知道那个怀孕的女生正是我以前在杜儒食堂见过的那位,她坚决把孩子生下来,杜儒的爸妈为了把这件事遮过去,就劝杜儒和她结婚,杜儒却说什么都不答应。那位女生后来就住在了杜儒家里,听说第九个月的时候,杜儒本来是要去上海参加准备了小半年的国家比赛,她却死活不让他走。从早上一直哭闹,中午说自己肚子疼,威胁杜儒敢走就自杀。我坐在卧室默默听着隔壁惯例一样的哭闹吵架声,看着从不抽烟的杜儒孤独地站在阳台抽烟,一抽就是几个小时,我站起来好几次,却最终没有挪动脚步,只有数学试卷了湿了一块。
孩子终于出生了,女生要求和杜儒结婚,杜儒的父母也都劝杜儒,他摇着头死活还是不答应。他们家的争吵也愈演愈热,频率也增加到每天多次。爸妈怕妨碍我学习,就要求我周末都呆在学校里。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回家去拿一份数学资料,离开我家门的时候瞥见杜儒家的门是开着的,一个在我心里酝酿了很久的念头驱使我转动了脚步。
我轻轻地敲了敲门,并没有任何人回答。我直接走了进去,铺面是一股特别大的异味,眼前的一切让我怀疑自己的眼睛:满地都是垃圾,啤酒瓶,以及数不清的烟头。孩子躺在小推车睡着,桌上放着奶粉、尿布之类的东西。一声房门的响动,那个很久没见面却无比熟悉的人就站在我面前,他明显瘦了一圈,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着一件不知道染了什么污渍的上衣,脚下拖拉拖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布满了震惊。他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孩子不切时宜的哭闹起来,杜儒愣了愣,赶紧过去抱起他。我忍住就快夺眶的泪,逃兵一样地溜了出去。 我捂住嘴巴,因为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而我也知道,他的嘴型是,“小落”。我们都太怕看到彼此脆弱。
后来我就再没见过他,但是偶尔也会从爸妈闲谈中得知他的零星消息。孩子的妈妈受够了这种折腾,终于最后选择了离开,她把孩子留给了杜儒。杜儒也慢慢从那段失败婚姻阴影走了出来,他搬离了原来的房子,坚持了自己一直想要的音乐梦想,去上海开了一家琴行,琴行的名字是以他儿子的大名命名的。
高三毕业那年,无意间从书桌底下翻到了当年他送的音乐盒,音乐缓缓流泻,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首钢琴曲的名字---我的女孩。 乐声婉转如当年,却早已物是人非。45°仰望天空的时候,眼角有点湿润,是下雨了吗?

“好久不见,小落!“
“好久不见,杜儒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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