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知道阿染去世的时候,眼泪几乎是流尽了的,那时候我才真的体会到痛彻心扉是什么感觉。
很多年前我看的小说里都写女主角死了,男主角就放弃了人生,整天浑浑噩噩,年少的我觉得什么都不是事,谁死了地球不照样转,但阿染刚去世的那几年,我真的想起她来就呼吸困难,那种痛和悲伤一刻也不停地紧紧缠绕着我,疼得我不得不哭一场。
在新西兰那几年我一直在做心理治疗,对阿染的愧疚和思念时时刻刻压在我心里,我一直觉得她的死全是因为我,我和她吵架,没有好好陪她,和别人传绯闻,伤她的心,当年机场出境那件事算是个导火索,相机的声音完全点燃了这个炸药,导致我很长一段时间脑子总针扎似的疼。我回国之后又过了几年这个症状才慢慢消失,但相机的声音直到现在也不能听。
但现在阿染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突然不知道,这么多年的悲伤痛苦都是为了什么。
我每年去祭奠的那个阿染和我眼前这个阿染是一个人吗?曾经和我爱过好多年的阿染又是不是她?如果她真的活着,那她的父母也知道吗?季兰也知道吗?她们告诉我阿染去世了只是为了帮阿染摆脱我?甚至是她自己想摆脱我才让季兰和她演一场戏?我的爱就这么让她难受吗?
想到这些我的头又开始疼,心突突地跳得厉害,冷汗一层又一层浸透了我的衬衫。我的手用力扒着门框才支撑着自己没倒下。然而阿染连头也没回,我甚至看到她挺了挺背,决绝地走了。
我扶着门框,头无力地垂下来,种种情绪缠得我透不过气,眼眶被泪水憋得又酸又热,难受,真的难受。
我又哭又笑,哭是大喜,她还活着。笑是大悲,她不爱我,还折磨我。
我这个样子把王亦良吓得不轻,季夏你怎么了,你这心理素质不行啊,事没谈成也不用慌成这样啊,我再去跟疏桐说说......他一边说一边把我扶回了包厢,我坐在椅子上缓了一回,等情绪稍微平静了一点问他,陈疏桐她女朋友什么来路啊?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很漫不经心,控制着声音也没抖,就好像打听什么八卦一样随意。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旅游认识的,疏桐去了趟西藏,回来没几天就说有女朋友了,让喝酒别再叫她了,她得陪女朋友。
果然是西藏。
不过她女朋友好像身体不好,总去医院。
我点烟的手一抖,身体不好?什么病?
不知道。疏桐藏她藏得厉害,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她,疏桐也很少提起她,只言片语的,我们这帮人就只知道她有女朋友。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哎兄弟,你不是要从她女朋友那下手吧。我可告诉你,你要是多请请她吃饭,和她搞好关系没准这事还能成,但她要是知道你私下联系她女朋友,那这事铁定成不了,她醋劲,说占有欲吧,大得很。自己的宝贝没她的允许谁也别想碰,看一眼都能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你看今天那样,低声下气地给人家擦伤口,这么多年我可头一回见着,要是别人相好的给吹吹枕头风事能成百分之八十,但她这,不行,不给你再使点绊子就不错了。
我掐了烟,知道了,谢谢你提供的这些情报。
后来我也没和王亦良去喝酒,直接开车回了后海那套房子。自从搬到三里屯我就再也没来过这里,因为没人打扫,到处都是一层灰。我在露台的躺椅上坐下,顺手又点了根烟。其实我很长一段时间不怎么抽烟了,但今天这事不抽压不住情绪。
我手机里一直存着阿染的号码,从来没删过,但也没打过。不删是为了留点念想,不打是因为害怕,到底怕什么我也说不清,但现在我抖着手义无反顾地按了那个号码,得到的提示是空号。
我笑自己,在期待什么。就算真通了又能怎么样。但这个疑问我必须解开,于是我打了季兰的电话。
我见到阿染了。
我这句没头没尾地话搞得她很烦躁,你傻了吗?
真的,我就想知道,阿染没死这件事你知道吗?或者说帮她骗我这件事你参与了多少?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慌,你瞎说什么?阿染的墓你不都去过多少次了吗!你看见阿染了?在哪?
对,我见过她了。我仔细想了想,她出事的时候是你先去的,所有的后事几乎都是你处理的。而我从头到尾只是被告知阿染去世了,之后所有的事我都没参与,甚至最后一眼我也没见到。
你那个时候能处理什么!伤心的站都站不起来了吧!你说你要看什么最后一眼!她的尸体吗!她们家人那个样子能让你看最后一眼吗!你能看到她的骨灰都算上辈子积德了!要不是我拦着她爸妈早把你也扔进去烧成灰了!你现在还能打电话来质问我?
季兰地声音听起来的确很生气,她说的话逻辑也没有硬伤,但我就是觉得哪不对,还想说什么她已经挂了电话。
我不知道怎么上了一股火,又无处发泄,在心里烧得难受,看什么都不顺眼,只能烦躁地在房间里转悠。
不知不觉就走到我俩之前的卧室,衣柜里还挂着几件阿染之前的衣服。我搬到三里屯的时候并没有带走,或者说除了我自己的衣服几乎什么也没带走,房间的床单被罩也还是我们俩之前买的,还好好地铺在床上。
我疯了似得扯起床单,扬起的灰飞了我一身,然后又大力把阿染的衣服从衣柜里拽出来,衣架掉出来有的打到柜子,有的掉在地上,丁零当啷散了一地,做完这些还觉得不解气,窗帘外层的纱也被我一把扯下来,然后飞一样的下楼把这些都堆在院子里,往里边扔了一个点着的打火机。
窗帘纱是化纤的材质,很容易着,几乎是瞬间就成了一个火球。火蔓延到其他衣服床单上,没一会就熊熊燃烧起来。
看着不断燃烧的火我脑子里不断闪过我和阿染所有的回忆,像过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在我眼前放,等我回过神来这些都烧的差不多了,我慌忙找到院子里的水管开始浇水,但火太大了,不管怎么浇火都灭不了。
我的情绪这时候已经开始崩溃了,后悔,愧疚,悲哀,痛苦,还有其他种种织成一张网,兜头把我罩起来,还越挣扎越紧,捆得我透不过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终于灭了,那堆东西几乎都烧尽了,什么也没剩下。我扔开水管无力地跪在地上,手缓缓捂住了脸。
水管里的水还在流着,在地上洇成一片,迅速浸湿了我的裤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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