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唐诗（11）
唐开元、天宝年间，绝句盛行，尤以七言绝句为主。王昌龄的七绝“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出塞》）眼下的明月边关，仍然是秦汉时的明月边关，当下戍边官兵的孤独惆怅也还是前代将士的孤独惆怅。跨越时空的联想与追溯，使短短的诗作有了极大的纵深感。让他一举夺得了“七绝圣手”美誉。
王昌龄，字少伯，山西太原人。约生于武则天圣历元年（698年），约卒于玄宗天宝十五年（756年）。 王昌龄存诗181首，体裁以五古、七绝为主，题材则主要为离别、边塞、宫怨。
今天选他的四首绝句来读，前二首属于宫词、闺怨，后二首属于朋友投赠。
《长信秋词五首·其三》
奉帚平明金殿开，
且将团扇共徘徊。
玉颜不及寒鸦色，
犹带昭阳日影来。
这首宫怨诗是借咏汉班婕妤而慨叹宫女失宠之怨的。婕妤初受汉成帝宠幸，后来成帝偏幸赵飞燕，班婕妤即求供养太后于长信宫。班婕妤和团扇，一个是失宠的人，一个是失宠的物“共徘徊”。虽颜美如玉，却不如丑陋的乌鸦。以颜色比颜色，虽不同伦类，却比得精巧。人不如鸟，乌鸦还带着一抹“圣恩的光芒”，失宠者的内心，却是漆黑一团。
《闺怨》
闺中少妇不曾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闺中少妇未曾有过相思离别之愁，在明媚的春日，她精心妆饰，登上高楼。忽然看到路边的杨柳春色，惆怅之情涌上心头。她后悔当初不该让丈夫从军边塞，建功封侯。四句诗刻划了一个出征军人妻子的心理过程，用散文描叙，二十八字肯定不够，可见王昌龄所作七绝的凝炼的特色。
唐代的兵役制度采用府兵制，这种兵士的服役期极长。最初规定是二十一岁入伍，年满六十退役。武则天时改为二十五岁入伍，五十岁退役。一个青年如果被征召入伍，他的妻子就差不多成了寡妇，这就是唐人闺怨诗的社会背景。
《芙蓉楼送辛渐》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迷蒙的烟雨，夜洒吴地；清晨送走你，独自对楚山生出离愁。淡写朋友的离情别绪，重写自己的高风亮节。前两句苍茫的江雨和孤峙的楚山，烘托送别时的孤寂之情；后两句自比冰壶，表达自己开朗胸怀和坚强性格。全诗即景生情，寓情于景，含蓄蕴藉，韵味无穷。
这样至真至纯的王昌龄，当然为官场不容，他最终以“不护细行”之罪被贬谪龙标。在长达十二年的贬谪生活之后，一直到天宝十五年，那一年安禄山在“安史之乱”中称帝，长安被攻破，杨贵妃死于马嵬驿，玄宗逃往蜀中，太子李亨继位，就是在那战火离乱、世事变迁的天宝十五年，王昌龄始终初心未改。特别是玉壶冰这古老比喻的运用，出人意料，又意味深长，有言尽意远的效果。
《寄穆侍御出幽州》
一从恩谴度潇湘，塞北江南万里长。
莫道蓟门书信少，雁飞犹得到衡阳。
诗意说：自从我蒙恩降官，度过潇湘二水，来到龙标，我在江南，你却到塞北去了。塞北江南相隔万里，那让大雁来转达问候吧。
王昌龄重视诗的境界，他提出“诗有三境”：“一曰物境，二曰情境，三曰意境。”他反对意与景的分离：“若一向言意，诗中不妙及无味。景语若多，与意相兼不紧，虽理通亦无味。”他提倡情与景的结合，认为“凡诗，物色兼意下为好。若有物色，无意兴，虽巧亦无处用之。”
从“雁飞犹得到衡阳”到“一片冰心在玉壶”，再到“明年春水共还乡”（《送吴十九往沅陵 》），三次贬谪之路，12年光景。王昌龄的心绪从开始的凄凉萧索，到冰清玉洁心志的表达，再到对现实际遇的适度认命与和解，走过了他不足一个甲子的人生。不过，不管心绪如何，王昌龄的一片冰心总是充盈诗间，读来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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