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一、
大伟刚上高中就辍学了。

没办法，家里的母亲生了病，存的一万块钱在医院里眨个眼就没了。医生说是胃癌，一般是饮食习惯不好导致的。大伟心想，母亲为了省下这一万块将来给他娶媳妇，天天吃剩菜，饮食习惯能好吗？

大伟他爹是个有情有义的，东拼西凑又借了两万块，总算是凑齐了化疗钱。大伟请了假，看着他母亲的头发一天接着一天地往下掉。后来，头发终于掉光了，他母亲也终于受不了了，趁大伟一个不注意，从医院四楼的窗户翻下去，摔死了。

于是大伟只能辍学出去打工还债。

二、
带大伟出去的人叫老秦，是他们那一带出了名的热心肠。老秦给人找工作，从来不收钱，顶多弄两包烟抽抽，买太贵的他还不肯要。想打工了，给老秦打个电话，买好火车票，他自然会在那边接人。

至于做什么活计，也都是老秦一手安排，旁人是插不上嘴的。

大伟被老秦带去的地方是个工地，工作也简单，搬砖，一天五十，当日结。这还是多亏了老秦的面子，不然人家可一天五十都不愿意给呢。

可没过几天，就出了问题。大伟这人太老实了，吃得多，干得多，可就是没点眼色。这工地上的活，都是有限的，比如这十几堆砖块，搬完就算完成任务了，老板就会再把他们派到其他地方去。所以工地上的几个老油子，都摸准了老板的心思，只要按着日子搬完就行，每天也就能轻松一点，围着砖搭起来的桌子，抽两根烟，打几局牌，反正工资是日结的嘛。

大伟倒好，一上来就拼了命似的，生怕少搬了一块砖。包工头看他新来的，老实，就问起工地上的事，大伟竟把大家偷懒的事儿给说出去了。其实这事包工头心里清楚得很，只是缺点口实。

这么一闹，就没办法了，几个老油子带着工地上的人，摆明了态度，有他没我们，你看着办吧。包工头也怕误了工期，得罪了老板，只能喊来老秦，把大伟给带走了。

三、
老秦心里也窝着一口气，但不好发作，毕竟出来打工的，大家都不容易。大伟也算是他的后辈，怎么说也要提携提携。

正巧这几年吃外卖的人越来越多，用一次性筷子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城郊有片速生林场，正可以把大伟带到那儿去，只要肯干活，想必人家不会亏待了他。不是老秦不愿意介绍大伟去送外卖——送外卖也是要看眼色的，按大伟这脾气，送个外卖怕不是要天天被差评，工资早没了。
到了地头上，老秦便去找来林场的负责人，说清楚大伟要干的事儿。

“很简单，这儿都是三年生的桦树，你拿着斧头，往这儿砍，”负责人做了个示范，“砍到一半，踹一脚就行了，这树没那么结实， 一踹就倒。”

他用脚用力一踹，“啪”得一声，桦树脆生生地倒下了。

大伟只觉得头皮发麻，转身就要走。

“我们按树算钱，一棵树五毛，做得多，赚得也多。喂！怎么走了？”

老秦终于忍不住，把大伟往回一拉，“这你要是不愿意做就没活计了！”

旁边又传来一声“啪！”

大伟红了眼睛，用力把老秦推到地上，扭头走了。

老秦追着大骂了一顿，随即给大伟他爹打了个电话，让他爹坐车过来接儿子回去，他不伺候了！

四、
1998年，我还在读小学，那年的雨下得特别大。

黑子是我的朋友。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比我高一个头，又肥又壮，有什么跑腿的事儿还老是差遣我去干。

可跟着他有拉丝糖吃。黑子他爸是镇上的包工头，每天给他五毛钱买零食。黑子来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小卖部，买一板拉丝糖。在教室里，抽出一根，回味无穷地含在口里，然后轻轻一拉，拉丝糖就被拉成丝了。心情好的时候，他会给我一根，我可不敢像他那样拉，要是拉掉了，多浪费啊。

七月份的时候，洪水来了。那时候半个湖北都是泄洪区，我家那片自然也是。

记得那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洪水还没那么大，只齐着我的小腿肚，说是想去学校上课，其实是想跟着同学一块玩水。到了教室，发现黑子居然没在吃拉丝糖，一问才知道，该死的小卖部今天关门了，我的期待落空了，本想黑子今天心情好，能给我一根呢。

可接近中午的时候，水就涨了起来，老师交代我们赶紧回家，学校地势低，再过一会水深了就不好办了。安全起见，他要求大家结伴一起。我跟黑子的家离得不远，自然就一起回家。

洪水越涨越高，像要把这个世界吞噬一样，也不知道黑子家那台彩电有没有被淹坏。

半路上，我们要路过一条小渠，原本的桥已经被淹了，有人在两边搭了块复合板，形成一座新桥。我瞅着那复合板有点高，颤颤巍巍地，不敢走上去。

黑子认出来：“这是我家的复合板，肯定是我爸弄的！”

我还是不敢走上去，他骂了我一句：“瞧你这怂逼模样，以后再不给你拉丝糖吃了！”

黑子自信满满地走了上去，走到一半还回头朝我笑：“我爸弄的，肯定没问题！”说着，用脚往下一顿。

“啪！”

黑子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