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了一千六百余年。
从永嘉年间洛阳城的火光燃起,到如今秦淮河的桨声依旧,风就没停过。它吹过中原残破的城郭,卷着断戟与白骨;吹过逃难士族的船帆,裹着经卷与族谱;也吹过建康城的朱雀航,把北方的泪,都吹进了江南的雨里。
你们总该记得洛阳的春吧?
那年三月,洛阳城里的牡丹开得正好,世家子弟穿着宽袍大袖,在金谷园里宴饮,琴瑟声漫过洛水,连风都带着酒香。你捧着《论语》在太学里诵读,先生说“文以载道”,说“中原为天下根本”,那时你以为,这繁华会像洛水一样,永远流淌不息。可匈奴人的马蹄踏碎了城门,火光染红了夜空,你才懂,所谓“根本”,在铁蹄面前,竟脆得像一张纸——你背着祖传的经书,拉着年幼的子弟,跟着逃难的人群,一路向南,身后是燃烧的故乡,身前是未知的江湖。
你们把中原的魂,都装进了江南的骨血里。
在建康城里建太学,把《诗》《书》重新教给江南子弟,让北方的雅言,在秦淮河畔响起;在会稽山下修宗祠,把祖先的牌位供奉起来,让家族的香火,在越地的土地上延续。王导在朝堂上劝司马睿“克复神州”,祖逖在长江边击楫而誓“不扫清中原不还”,你们穿着南渡时的旧衣,在江南的烟雨里,固执地守着中原的礼仪——哪怕住的是简陋的茅屋,吃的是清淡的鱼虾,也不肯丢了“士”的风骨,不肯忘了北方的故土。
你们其实比谁都怕“遗忘”二字。
夜里梦到洛阳,你总会惊醒——梦见金谷园的牡丹被烧得焦黑,梦见太学里的经书被马蹄踏烂,梦见年迈的父母,在火光中向你挥手。你把梦里的景象,写进《晋纪》里,字字都带着血;你把对故乡的念,刻在石碑上,句句都含着泪。有人说“江南好,可忘中原”,你却摇头,指着案上的经书说:“这纸上的字,是中原的魂;我们的根,永远在北方。”
这江面上的风,吹到现在还没停。
如今再看秦淮河,桨声灯影里,还能寻到当年南渡的痕迹——太学的旧址还在,宗祠的香火未断,连江南人的口音里,都藏着几分北方的余韵。人们读《世说新语》,读你们南渡时的故事,读王导的沉稳、祖逖的壮志,才懂,所谓“衣冠南渡”,渡的不只是人,更是中原的文化,是华夏的精神。
衣冠南渡,那江面上的风吹了一千六百年,却没吹散你们藏在江南里的魂。
魂是洛阳的牡丹,是太学的经书,是你们南渡时,背在身上、刻在心里的“华夏”二字。直到现在,还有人站在秦淮河畔,望着北方,想起你们当年的模样——一群背着经书、怀着信念的人,在风里向南而行,把文明的火种,从燃烧的中原,带到了烟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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