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音把两杯咖啡放在桌上，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林墨，一脸的无奈。
——你们今天都约好了是吧？刚送走了你女朋友，你又来？一会老白还要带媳妇儿来……生意这么好吗？我是不是该涨价了？
“孟孟，你信佛吗？”
“……你是来砸场子的吗？”
“不，其实我也不信。”林墨犹豫了一下，“只是我有点事情想听听你的意见。”
林墨把自己的梦复述了一遍，包括自己在梦中的体验和醒来后的感觉——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做梦了，按说他只是做了早已驾轻就熟的冥想，但当时的感受和往常的冥想完全不同。更真实，也更不真实。
“就是这样，其实我直到现在都不确定究竟是不是做梦。”林墨的声音略显缥缈，双眼越过孟音的头顶，不知投向何方，“而且我很确定我之前没听过《般若心经》，所以应该不会是我自己的记忆。”
“嗯……”
在林墨讲到一半的时候，孟音就开始觉得不对，始终皱着眉头。林墨见她在思考，也没有打扰她，端起面前的咖啡杯慢慢喝着。
等到一杯咖啡要见底了，孟音从沉思中醒来过来，端起咖啡杯一饮而尽。
“还好没凉透，还能喝。”放下咖啡杯，孟音仰倒在沙发里，“否则就浪费了。”
“你这是在暗示我吗？”林墨把《般若心经》递了过去，“你要进军餐饮业了？”
“不，我没有。”孟音接过林墨递过来的书，随意翻看着，“我没有暗示你加钱。”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段。”林墨选择回避这个话题，“这部经里估计我就知道这句话。”
“你知道这段是什么意思吗？”
“我查了。”
“好，那我就不给你讲经了。”孟音起身拿走空掉的两个咖啡杯，“等我倒完咖啡回来，再具体和你解释。”
林墨目送孟音离开咨询室，情绪十分复杂。
从收到那封写着“你们都会死”的信起，他便始终存着来找孟音的想法；等到自己开始嗅到危险的气味后，他又不打算把孟音牵扯进来。在林墨看来，医生姐姐是个完美的倾听者，也是个优秀的咨询师。当自己——以及其他人——遇到困惑、烦恼、不安的时候，她总能准确地分析处境、提出建议、安抚情绪。同时，他们也都小心地帮医生姐姐规避着风险，毕竟在她身上曾经真切地发生过极度危险的事，且她本身似乎很容易吸引危险。
“不再让医生姐姐直面危险”是林墨和其他人的共识，但今天他却主动打破了规矩。因为从白朝夕死后发生的种种诡异，令林墨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可问题是，他知道的也仅仅是“有危险”这件事，什么样的危险、危险来自哪里他都毫无头绪。这种山雨欲来的感觉让林墨的神经绷得过紧，已经发展到了产生“幻觉”的地步。不得已，他来寻求帮助了。
孟音把两杯咖啡放到桌子上，另外还有一盅淡奶和一碟方糖。
“心血来潮准备了，你自助吧。”
“我刚想说你怎么转性了……”林墨夹起一块方糖端详着，又放了回去，“不过你还是给老白留着吧，我喝不惯太甜的。”
“这是你的自由。”孟音浅浅呷了一口咖啡，换上一副很正式的表情，“我们一件一件事说吧。”
“一件一件？”林墨有些意外，“你这是按团体给我收的费？”
“只是你身上问题比较多罢了。”孟音推了下眼镜框，“我们先说冥想的事。”
——冥想？林墨下意识想要追问“为什么”，不过还是忍住了冲动，没有打断孟音。
“虽然冥想有很多流派，但绝大多数体系中都包含一个核心，曼陀罗。”
“曼陀罗？”
“对，曼陀罗。其实不止冥想，瑜伽中也包含曼陀罗。这个词在佛教及部分其他宗教中都存在。在宗教体系中，曼陀罗大体上指圣贤、功德的聚集之所。或者说，代表着整个宇宙。”
“宇宙？”林墨有点诧异，“这么现代吗？”
“宇宙不是个新鲜词。战国时《尸子》里有‘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的话，‘上下四方’指的是空间，‘古往今来’指的是时间。这点其实和现代‘时空’的说法很接近了。”
“好吧，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饱受现代科学思想摧残的新时代青年。”
“我第一次知道‘曼陀罗’，是荣格的书，《金花的秘密》。‘很多背景不同、来自不同国家的人都画出了具有相同基本结构的曼陀罗，很显然，曼陀罗不只出现在宗教中，还充斥在全人类的文化之中，曼陀罗的中心代表着人类精神的中心点，那是全人类的精神寻宝图。’当时我觉得这说法很酷，但现在来看，荣格，弗洛伊德，包括分析心理学都应该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了。虽然还有同行靠这个招摇撞骗。
“不过，曼陀罗的定义本身的确有着跨文化、跨时代的特性，尤其是在佛教这种多神教派中，既然很难像亚伯拉罕一神教那样制定一个绝对权柄的象征，那么只靠着形象本身很难起到规则作用。因此，他们需要至少一套严密的‘法’。而在密宗中，存在着‘天法’和‘人法’。
“比如说，佛教中非常有名的话，‘众生平等’，指的就是‘天法’。人也好，蛇也好，虫也好，花也好，在‘天法’看来，这些都是生命、都是一样的，自然都平等。
“但是，既然都平等，为何又会有种族、种属、身份等区别？你和我，我和牛奶，终还是不同的。这种不同，或者说，这种分类，则是‘人’的角度决定的。这就是‘人法’。
“而‘天法’也好，‘人法’也好，都是遍布宇宙中的道理，这道理又充斥在世间。这就是所谓的‘曼陀罗’。”
“那么……”林墨仔细斟酌着用词，“这玩意和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也不能说没有。既然冥想的核心之一是曼陀罗，而曼陀罗代表着整个宇宙，那么你在冥想的过程中自然会‘悟’到宇宙万物。比如声色、比如天人、比如鱼虫、比如风雪。
“再比如，生死。”
林墨忽然觉得遍体生寒，身上穿着的衣服、手中捧着的咖啡、眼前好看的医生都没法带给自己温度。他只能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
“你是说……我听见的……是小白在那个世界告诉我的……？”
“喵……”
牛奶不知道从哪跑了出来，跳到孟音腿上，直勾勾盯着对面的林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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