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院子里,月光像撒了一把盐,白花花地铺在青石板上。墙角的蟋蟀拉着单调的琴,断断续续,像是在等什么人。我站在这片月光里,忽然听见三十年前的欢笑声从记忆深处涌来,那么清晰,那么真切。
那时候,我们管捉迷藏叫"躲猫猫"。天还没黑透,村头的大核桃树下就聚满了孩子。二狗子总是第一个喊:"躲猫猫喽!"他的嗓门大,一嗓子能喊醒半个村子。我们像一群受惊的麻雀,扑棱棱散开,各自寻找藏身之处。
我常躲在奶奶家的柴房里。柴禾堆得老高,散发着干草和木头混合的香气。我蜷缩在柴禾后面,屏住呼吸,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脚步声由远及近,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又松了口气。柴房的门吱呀作响,月光从门缝里溜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银线。我盯着那道银线,生怕它突然变宽——那意味着有人推门进来了。
有时候,我也会躲在村头的柴草垛里。柴草扎得人浑身发痒,但这里是最安全的藏身之处。钻进柴草垛,就像钻进了一个温暖的茧。透过柴草的缝隙,能看见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是在对我眨眼睛。稻草的清香钻进鼻子,混合着泥土的气息,那是童年最熟悉的味道。
记得有一回,我突发奇想,躲进了村口的老井里。那口井已经废弃多年,井台上长满了青苔。我顺着井壁的凹槽慢慢往下爬,井水冰凉刺骨,漫到我的小腿肚。月光从井口照下来,在水面上碎成一片片银箔。我仰头望着圆圆的井口,感觉自己像一只井底之蛙。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上面有人喊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赶紧往上爬,等爬出井口,看见母亲满脸是泪。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捉迷藏也会让人害怕。
下雨天,我们就转移到各家各户的屋里玩。奶奶家的阁楼是最好的藏身处。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爬上去,阁楼里堆满了旧物:爷爷的蓑衣、破旧的纺车、生锈的农具......我躲在蓑衣后面,听着雨点打在瓦片上的声音,像无数个小鼓槌在敲打。阁楼里弥漫着木头腐朽的气味,还有老鼠窸窸窣窣的动静。有时候,我会在阁楼里发现一些老物件:一个铜制的香炉,一本发黄的族谱,或者是一把生锈的铜锁。这些物件上沾满了时光的尘埃,仿佛在诉说着久远的故事。
最刺激的是在打谷场上玩。金黄的稻谷堆成小山,我们就在稻谷堆里钻来钻去。稻谷的清香扑鼻而来,谷粒钻进衣领,痒痒的。有时候,我们会不小心把稻谷堆弄塌,惹来看场的老头一顿骂。但第二天,我们还是会来,因为这里藏着太多欢乐。
捉迷藏的游戏里,总有那么几个特别会藏的孩子。小芳就是其中一个。她瘦小的身子能钻进任何缝隙,有时候我们找遍全村都找不到她。有一次,她躲在村尾的祠堂里,蜷缩在供桌底下,竟然睡着了。等我们找到她时,天都亮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脸上还沾着香灰,那模样既滑稽又可爱。
随着年龄增长,我们开始开发新的藏身处。村后的竹林、河边的芦苇丛、甚至是镇上的供销社,都成了我们的"战场"。记得有一次,我和几个小伙伴躲进了镇上的电影院。黑漆漆的放映厅里,银幕上正放着《小兵张嘎》。我们躲在最后一排,既紧张又兴奋。电影散场时,我们混在人群里溜出来,感觉像是完成了一次惊险的冒险。
捉迷藏的游戏里,也有温情时刻。有一年冬天,下着大雪,我们照常在村里玩。小胖躲在柴草垛里睡着了,等我们找到他时,他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回家,生起炉子,煮了姜汤。那一晚,我们围坐在火炉边,听小胖的父亲讲他年轻时捉迷藏的故事。炉火映红了每个人的脸,温暖了那个寒冷的冬夜。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捉迷藏的游戏也慢慢淡出了生活。有的孩子去外地上学,有的跟着父母进城打工。村头的大槐树下,再也听不见"躲猫猫喽"的喊声。那些曾经热闹的藏身处,如今都静悄悄的,只有风儿还记得我们留下的欢笑。
每次回乡,我看到那些老地方,柴房已经塌了半边,柴草垛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的塑料大棚。老井被封了起来,井台上长满了杂草。打谷场上建起了新房子,再也闻不到稻谷的清香。只有村头的大槐树还在,树干上还留着我们当年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名字。
站在大核桃树下,我仿佛又听见了童年的欢笑声。那些躲藏时的紧张,寻找时的焦急,被发现时的惊喜,都化作了记忆里最珍贵的片段。如今的孩子们有了手机、平板,有了各种各样的电子游戏,但他们可能永远体会不到,在月光下、在麦草堆里、在老屋的角落里,那种纯粹的快乐。
夜色渐深,月光依旧静静地洒在青石板上。我轻轻抚摸着老槐树粗糙的树皮,那些刻痕依然清晰可见。三十年了,树长高了,我们也长大了,但那些关于捉迷藏的记忆,却永远定格在了童年的时光里,像一颗颗晶莹的露珠,在记忆的叶片上闪烁。
我转身离开,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忽然,我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回头望去,只见月光下的老槐树轻轻摇晃,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向我挥手告别。我知道,那是童年的回声,在向我做最后的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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