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陇锋长篇小说《云横秦岭》 第十四章
血色奇婚
几天后,秦岭回到家。
老太太卧室,她离开床试图活动,秦岭和隼赶忙去搀扶。老太太道: “岭儿,不用,妈能走动!”说着,在地上走了几圈。
秦岭高兴地说:“妈,您真能走咧!”
“能走咧!能走咧!妈在你没出生时就能走咧!”说着,“咔咔”地笑出声来,活像破旧的风箱在拉动。
秦岭也笑了,难过地流出泪来。老太太道:“岭儿,扶妈出去在碾盘上坐坐。”
秦岭和隼扶老太太到了后屋的碾盘上。老太太脸一沉,严肃地问:“岭儿,你知道你二哥都忙啥哩?”
秦岭一惊,却说:“二哥上个月出差了,还没回来!”
“你嫑糊弄老娘!我还没瓜实!他不认他老娘我算咧!”说着,气乎乎地扭过头去。
隼见状,道:“大妈!二哥最孝顺咧,这你最清楚咧!他怎么会……我清白着哩,他上个月去山西咧!”
“妈呀!这山西打仗着哩!这可咋办!”老太太担惊受怕。“妈,不怕的!二哥又不是战士……”
“不是战士才害怕哩,敌人来咧,他怎么对付!”
“哎呀,妈,二哥本事大太太哩,虽然不是战士,可他会使枪……”
老太太乐了,道:“我娃本事,一个比一个大哩!”
隼道:“大妈本事大太太哩,生的孩子都赛过秦琼羞死敬德咧!” 几个人笑起来。老太太笑毕,说:“你俩出去,我一个人坐会!”
秦岭和隼互视一下,走到院子,俩人都沉默着。一会,秦岭沉痛地说: “同志弟,我必须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叶伟权同志……”
贾府客厅里,贾道正和秦岭、瓜客计议着什么。贾道正说:“……我看沃野得很,百无一失。就这么干!”
秦岭、瓜客站起抱拳道:“有劳贾老!” 贾道正乐呵呵道:“区区小事不劳挂齿!” 秦岭:“那我走了!您留步!”
瓜客:“贾老,我送送秦岭!” 贾道正拱手道:“老朽失礼了!”
秦岭拱手答:“不客气!”说着,和瓜客走出。
周府大门外,隼带领几个特警执勤。稍远处,日本特务的影子晃来晃去……
一会,瓜客走过,骑个自行车。瓜客边走边喊:“猪毛猪鬃换颜色哩……猪毛猪鬃换颜色哩!”
隼上前,故意大声问:“要西药吗,瓜客?您怎么啥实货都咥!” 瓜客故意大声道:“有啥咥啥!能来钱就好!哪里有西药?”
“别处没有,这里有!”
瓜客骑上自行车走开。远处,几个日本特务聚拢在一起说着什么。
一会,一辆牛车“咯吱”响着走过门前。牛车上,一个戴着瓜皮帽的老先生边驾车边吆喝着。老先生不是别人,却是贾道正。他叫喊:“收西药哩,安乃近、氨基比林、盘尼西林……有啥要啥!收西药哩,安乃近、氨基比林、盘尼西林都要!”
隼高声吼道:“老先生,往正点子上走。这里有西药,安乃近、氨基比林、盘尼西林!”
牛车靠近大门,立即一批西药箱被搬上了牛车。老先生和隼数了数钞票,清点完毕。牛车一声吆喝,朝南而去。牛车走远,日本武士连忙跟上;远远的,朱买娃带领警察也追了上去。
见人群远去,周府大门打开,秦岭、隼、虎正军推出三辆木轮架子车, 架子车上满载着什么东西。秦岭喊:“快,北关!”三人推着木轮架子车, 疯跑起来……
吴家坟,牛车驶过一个土房的转弯处。麦田里,瓜客一闪而出,拉上贾道正跑开。牛车上没有了驾辕人,牛停了下来,木然地看着前方,一会贪婪地啃起路边的青草来。很快,日本武士接近了牛车,朱买娃一伙也绕开日本武士接近牛车。两方彼此发现,骤然开火,枪声大作……双方互不相让,伤亡惨重。日本武士最终借助猛烈武器,接近牛车。
一个武士爬上牛车,打开“西药”箱,一手撕出一大捆甘草来。他气得哇哇大叫,甘草被抛向空中。恰在此时,那个武士饮弹倒下……日本武士大呼“上当”,回转头落荒而逃。
北门外,秦岭、隼、虎正军推着木轮架子车跑过。秦岭道:“快到‘八办’仓库了!”这时,后面响起了枪声。日本小分队追了上来……
秦岭道:“你俩快跑!我来掩护!”说着拔枪伏在路旁。
眼看着小分队马上到眼前,秦岭举枪。这时,孙明凯大喝一声杀出,日本小分队被撂下一绺,其余武士负隅顽抗,凭借地形和武器优势和孙明凯打起了消耗战。正紧张时,突然,日本人的后面响起了枪声。——朱买娃带领警察赶到。日本人被夹在中间,逃跑无路。见此光景,秦岭连忙掉头去追木轮架子车……
一小时后,北关。“八路军”仓库铁将军霸门,朱买娃带领警察赶上来。秦岭大摇大摆迎上前道:“朱局长,啥事这么心急火燎的?”
朱买娃扑个空,又遭秦岭讥笑,他没好气地说:“这啥事儿,您老人家一手策划,还用问我?”
俩人顿时剑拔弩张。这时,孙明凯走过来,道:“哎呀!表兄哥!别老原则咧!这啥事儿都没有亲戚的事儿大嘛!”
朱买娃一愣,绷紧的脸放了下来,说:“哎呀,表弟!强将手下无弱兵,你那帮弟兄们个个如狼似虎,猛得很!一下子给小日本来了个‘肉夹馍’!”说着忍不住大笑起来。
孙明凯咧嘴一笑,道:“哎呀,你这比方打得太妙咧!是你表兄哥配合得好,这‘肉夹馍’嘹太太哩!”
秦岭:“赳赳老秦共赴国难,上阵不离亲兄弟!你俩今个干得好!”
孙明凯说:“你的诱饵也蛮不错的嘛!走——为了咱们今个的‘肉夹馍’,咱们弟兄们喝一杯去!”
朱买娃说:“好!去太白居。差点耽误了!老武那边今个儿子娶亲、外加三十年店庆哩!”
大差市,太白居酒楼。
二楼雅间里,秦岭、孙明凯、朱买娃、隼正在吃饭。孙明凯边夹菜边问:“怎么,你们说的那‘三只鸟’还没上来?”
其他人忍不住大笑,孙明凯气恼地笑道:“不是‘三只鸟’……瞧我这记性,是什么名字来着?”
朱买娃朝秦岭和隼挤挤眼,道:“咱今个,偏不告诉他!”
这时,服务员端着菜走进,叫道:“来啦!京城名菜——‘三吱儿’来啦!”说着,将菜放桌上。四个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三吱儿”菜,只见两个盘子,一个盘子里是几只蠕蠕乱动的老鼠仔,另一个盘子里摆着调料。
孙明凯郑重其事道:“服务员,我看,你们这菜应该改名了!” 服务员笑吟吟问:“改什么?”
大家也都颇有兴致地瞅着孙明凯。孙明凯大嘴一咧,道:“这他妈的京城人真会吃,就是水平低,不会起菜名儿!”
朱买娃说:“这不正好!今个,表弟给赐个御名!”
孙明凯道:“明明是一窝老鼠仔,却叫什么‘三吱儿’,难怪我怎么记也记不住,原来是名字起歪啦!”
隼问:“依孙团长,该叫什么名儿?” “一窝鼠!”孙明凯道。
大伙又都被逗笑了。秦岭笑着说:“大哥真太有才咧!——服务员,为啥叫‘三吱儿’,一定有什么说头吧!”
服务员吟吟一笑,说:“当然有来历啦!不过,这可要挑战诸位的吃功哪!你们看这些小老鼠,个个活生生的,现在,诸位就可以开吃了……”
孙明凯严肃地说:“姑娘真会开玩笑!”
服务员道:“孙团长,我没有开玩笑!你们用筷子夹住这小活老鼠,它会第一声‘吱儿’叫一下;当大家夹着它蘸调料时,小活鼠会‘吱儿吱儿’
地叫第二次;最后,你们将这美味送入口里咀嚼时,它免不了还会‘吱儿吱儿’叫几声。这样,从上筷到吃下肚,老鼠会伴随您的享用,叫三次,所以,这道菜就叫‘三吱儿’啦……”
教会学校密室,正雄次郎正在训斥苍山次郎:“……你必须吸取教训! 我们失手不是一次两次啦!”
苍山次郎结巴道:“我们遇到山寨团、警察局和特警的合围…… 寡不……”
正雄次郎怒道:“混账!好一个寡不敌众!我今天要告诉你,中国人单个是条龙,要来一群,那他妈就变成绵羊了!”
“是!会长教训得是!但……我们、我们也不便于在古城明着和中国人大打出手啊!”
正雄次郎脸色缓和一些,道:“这话说得对!虽然中国马上就要灭亡了,但是,暂时在古城,我们还是孤岛一座。”
“是!目前,在古城我们动刀动枪,肯定不是人家对手。”
正雄次郎阴鸷地道:“我们不是武装力量,不便明着来,那就换种玩法——不防借刀杀人!”
苍山次郎沉默地等待下文。正雄次郎继续道:“尤其那个贾道正贾老夫子最可恨!老东西今日终于按捺不住,由幕后跳到前台,表演了一番……”
这时,电话铃响起。正雄次郎慢悠悠地接起电话,道:“啊——您好, 贾会长!……我不忙…… 你也不忙啊?什么高兴事情…… 令郎结婚!什么……明天?哎呀,恭喜恭喜!这可是天大的喜讯哪!……真不巧,学校有重大活动,正好在明天哪!……这样吧!明天,我派苍山次郎送份小礼过去!……好,您也别兴奋过头啦……嗯——再见!”
正雄次郎挂上电话,阴沉着脸,眼睛直愣愣地瞅着苍山次郎。苍山次郎有些惶惑地搔搔头皮。正雄次郎阴森森地说:“过来!我这儿有个宝贝,你明日送给贾道正,他儿子明日结婚。”
正雄次郎说完,走向壁橱,苍山次郎机械地跟了过去。正雄次郎取出一个玉石仕女雕像,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说:“认得不?这可是真正的宝贝哪!”
“肯定很金贵!”
“这叫反弹琵琶女,上京故宫里流传出来的,是我用日本国宝级名画从东北人手里换的。”
苍山次郎一惊,故意说:“怎么这么贵重的东西送那老狐狸!会长,恕我直言,我觉得不值!”
正雄次郎咬牙切齿地说:“我要让这只老狐狸明日乐极生悲!”
酒楼雅间里,秦岭、孙明凯、朱买娃、隼还在对酌。突然,孙明凯搁杯道:“停,我报告一个马路消息!”
“放,别搞得这么严肃!”秦岭跟着放下酒杯。
“哎……我都不想说咧!”孙明凯道,“怕影响大伙酒兴!” “唉,表弟,别当婆娘!痛快点!”朱买娃道。
“是这——”孙明凯道,举杯灌下,“原杨虎部三十八军十七师与日寇在河北乏驴岭激战九天九夜,一万三千关中汉剩下两千多咧。师长赵寿山头发胡子都白了!”
“有这事?”秦岭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唉,我当啥!”朱买娃道,“早成旧闻咧!” “什么,旧闻!这啥时间的事儿?”秦岭急问。
“好几个月前的事儿。”隼说,“消息传回咱这,村村挂白幡,家家有哭声。”
秦岭不再说话。一会,朱买娃说:“这饭也吃咧酒也喝咧,亲戚也认咧朋友也交咧!可今个回去,怎么向钟局长交差呢!”
孙明凯道:“你这不是骂人话吗,表兄!你意思是说我孙明凯不够亲戚?” “不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表弟!”
“那就是,说秦岭和隼老弟不够朋友啊?”孙明凯不依不饶。“不不,也不!瞧表弟你想哪儿咧!”
秦岭道:“这样吧,朱局、隼队,都清楚这年头很不容易!钟局长和周长官那边回头我给说声,你俩就放心喝吧!”
孙明凯道:“就是!多大事儿!还不是秦岭老弟一句话!” 朱买娃、隼齐声道:“这样好这样好!”
隼举杯站起,道:“我再敬各位老兄!凡事请多多照应!”
大家站起,一饮而尽。这时,外边又响起了鞭炮。孙明凯道:“哎呀! 东北人也有耍阔的哩,武老板今个这派场不一般哪!”
朱买娃说:“实话,这沃野得很!东北二人转嘹得很!”
孙明凯道:“赶明儿,表弟结婚时,不要叫秦腔和碗碗腔了,干脆就把
武老板今个这班子定上算咧!”
“哎呀,你一句话提醒了我,我说心里有个啥事哩,怎么想也想不起,
原来是舅舅吩咐我定戏班子哩!”朱买娃说。
“那还不赶紧去!再过几小时就过事哩!”孙明凯催促道。
朱买娃起身说:“那不好意思呀,秦岭弟!我得现在就给人家说去,晚了来不及咧!”说着抱拳走开。
大药房密室灯光下,秦岭和马敦谈话。马敦说:“就这些,‘母亲’对您的工作很满意!”
“是我们的工作,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是!‘母亲’还颁发了对您的嘉奖令!”马敦说着,去兜里摸索着。
秦岭一惊,说:“从延安带嘉奖令回西京,这很危险哪!”
马敦恍然大悟,道:“正因为危险,哈哈,我最后一刻才没有带它。不过,我是亲眼见那嘉奖令了!”
秦岭按住马敦肩头说:“你做得对,我们一定要高度保密!”
“我知道了!上级对我们交通站今后的工作方式也提出了要求,要求每位交通员和您单线联系,交通员之间互不知情。”
“早该这样了。要是早这样了,这次传递情报的事儿就走漏不了风声啦。”秦岭痛苦地说。
“您说,为什么日本人知道我们当时在送情报?” “你说呢?”
“咱们大药房有内鬼。”
“同志弟,你猜测得完全对!会是谁呢?”
马敦搔搔头,说:“这个,不好说!”
“有想法要主动向组织讲,根据你的表现,支部同意你转为正式党员。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员啦!”
马敦激动地说:“这么快!感谢党组织,感谢您!” “别感谢我,要感谢,感谢党‘母亲’和毛主席吧!” “是!”马敦说,“——我有重要情况向组织汇报!” “说吧!”
“我送情报走后,于正行私自打听我的行踪。”
秦岭警觉地说:“说下去!”
“ 他跑到我们家拉面馆打听我在不在家,得知我不在家后,他会不会……”
“这个情况很重要!如果于正行出了问题,日本人完全有可能根据我们大药房内部人的行踪,判断出我们的意图。”
“要不是因为他,叶伟权同志就……”马敦难过得说不下去。“对于奸细,我们绝不姑息迁就!”
这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秦岭站起,说:“你从地道出去,注意安全!”
见马敦从后面出去,秦岭走出了密室,却是杨二同志。俩人回到密室说完事,秦岭送他走出,说:“天黑,注意安全!记住,以后和我单线联系!”
“我会的,再见!”杨二说完,消失在门外。
秦岭关好门,打电话:“喂,特三科吗?……刚才得到消息,贾道正先生有危险,请即刻转告周科长!……我是谁不重要……好,再见!”
说完,挂断电话,又去拨号。电话通,他说:“喂,警察局吗?……刚才得到消息,贾道正先生有危险,请立刻转告钟局长!再见!”
秦岭刚挂上电话机,电话铃就响起。秦岭接电话:“喂!大哥啊!…… 消息来源?……我只关心危险来源,危险源于正雄次郎和亲日的狗腿子!……我建议呀,明日警察和特警一律便衣,毕竟是结婚的喜事!但是, 警惕性一定要提高。……好,再见!”
秦岭挂上电话,匆匆出门,赶往贾府。
贾府大门上,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大门内外,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弦索阵阵。三亲六故都来了,七大姑八大姨也到了,老少爷们儿都赶来挤热闹。孩子们在人群里捉着迷藏,叫喊声撕破夜空……
秦岭找到瓜客,俩人来到僻静的黑暗处。秦岭问:“今晚,有没有不安全迹象?”
“暂时没有!”
“有人要对贾会长下毒手。”
“那赶紧,我去亲自保护他!”瓜客说着,转身想走。“赶紧去吧,一定要保护好贾老!”
“放心吧!”瓜客说着,转身消失在夜幕里。
秦岭停留一下,转身去找虎正军。找到虎正军,秦岭说:“从现在开始,你要子弹上膛,一刻也不能离开贾会长的儿子贾新军。” “是!”
“情况危急,赶紧去吧!注意安全!”
“好,我去了!”虎正军说着,转身走了。
望着虎正军消失在夜幕里,秦岭长出一口气。
一夜无事,终于迎来贾会长儿子贾新军大喜的这天。秦岭心里更紧张了。贾府大院,里外披红,树上、房檐上、晾衣服绳子上挂着串溜儿彩灯。
人头攒动,说笑一片……隼、朱买娃等穿着便衣,在人群中警惕地巡视着。瓜客随着贾道正,跟前跟后。门外响炸了鞭炮,院里大戏开锣,东北最有名的二人转流亡班子——蹦蹦班的“挑头俊”正在新搭的台子上唱《天河配》:
(挑头俊):年年都有七月七。(丑):牛郎上天会织女。
(挑头俊):牛郎织女情中配。(丑):这对鸳鸯配得奇。
(挑头俊):地上牛郎天上织女。(丑):仙女凡夫相配夫妻。
(挑头俊、丑):仙女凡夫相配夫妻。(俩人拥在一起)
……
观众看得傻了眼。有群众说:“哎呀,这东北人不得了!怎么大天白日,男女授受不亲哩!”
“这有啥哩!说不定贾老爷一高兴,亲自和‘挑头俊’搭戏呢!” “啧啧啧,那齐整得很!”
“只不过今个主角不是贾老爷,是他儿子新军!” “那都没啥,三天没大小!”
……
正在这时,大门里进来一伙叫化子,为首一个是小东北。他一进门,直扑舞台而去。小东北上到舞台,开口就唱起了“庆口”:
老贾家呀可真神,贾老爷子是能人。粮食多得吃不完,我们化子来帮衬。你一碗,我一碗,吃到天黑吃得欢。化子张着大嘴乐, 肚皮撑个滚瓜儿圆。
人群一阵喝彩。“挑头俊”早不唱了,听起了小东北的表演。“掌柜的,打发叫化子!”有人道。
“叫化子不打发,顿顿吃饭娃拉下!”
……
主事人立即端上一木盘子白馍馍,叫化子理也没理。这时,正好孙明凯经过。他对端盘子的说:“白面馍哪有多余的,端回去!”
人群一阵议论。小东北犹豫一下,又唱起了“败口”:
娶了个媳妇呀,她是个乌眼青。生了个儿子呀,他是个瞎眼灯。贾老爷子一急呀,他亲自出马,生了个——儿子不是儿子,孙子不是孙子。那他是个啥?整个是一个,人不人呀鬼不鬼,鸡不鸡狗不狗呀,他是一个四不像的——楞头青。
人群狂热地骚动,有人鼓起了掌。孙明凯不听则已,一听忽地拔出手枪。这时,贾道正和瓜客走来。贾道正声音不大,但很威严地说:“放下枪!明凯,今个啥日子,别人巴不得看个啥热闹哩!”
孙明凯插回了枪,愤怒地瞅着小东北。贾道正又问:“明凯,娶亲的花轿什么时间回来?”
“快了!”
“那你还不赶紧忙去!”
孙明凯再没说话,走了。
西安浐灞,娶亲队伍吹吹打打走在浐河边。
队伍前面,虎正军和新郎官各自骑着马,并排走着。紧跟着,轿夫乐呵呵地抬着轿子,疾行着。钟亦菲骑马走在新娘子的轿子侧面。轿子后面,周新波人高马大,在殿后。周新波吩咐:“注意安全,抓紧赶路!”
贾府,贾道正亲自打发着叫化子。他吩咐一个端盘子的端上一木盘子白馍馍,让另一个端来半盆烩菜上前来。贾道正道:“老乡,兵荒马乱的,大家都不容易……乡党,快来夹馍,先吃上。一会轿回来安排诸位坐席!”
众叫化子连理也没理他。贾道正又对小东北说:“小兄弟,你打听打听, 西北五省,谁不知道我贾道正是活菩萨!先吃饭吧,不要让我落个慢待客人的话把。”
小东北道:“贾老爷见多识广,难道不知道我们丐帮的规矩?” “十里不同俗,你有啥规矩明说!”
小东北犟着头,不说。一个乞丐道:“粮食装满大车,老爷您自然没事了!”
贾道正断然道:“不可能!谁都知道,我贾某这是清水衙门!”
贾道正说着,欲拂袖而去。小东北手插进怀里,大吼:“给不给?”
贾道正冷着脸,不语。众人闹哄着,乱哄哄一片,不知要发生什么。贾道正脸色缓和下来,说:“小兄弟,有话慢慢说!不是不给,我没那多呀!”
“啪”的一声,小东北将从衣服下掏出的一块青砖砸在自个脑袋右侧。青砖一开两半,血从小东北脑门上直淌下来,模糊了眼珠子,淌红了腮帮子,流糊了嘴丫子,滴过了下颏子,血可着劲儿“汩汩”直往外冒……
来客们大叫“不好”。小东北强忍着,大吼:“给不给?” “给,但是没有!”贾道正说。
贾道正话音未落,小东北就又一下子,这回砸的是左脑门,血淌成了三小绺河沟,小东北一下子瘫软在血泊里……
来客们暗叫一声“哎呀”,全都噤若寒蝉。贾道正倒抽一口冷气,战战兢兢地说:“乡党,能不能打个借条!”
小东北动了一下,奄奄一息道:“刀子!”一个乞丐送上一把杀猪刀, 接到小东北手里。
贾道正哭叫道:“快!不敢胡整!”
这时,秦岭拨开人群,走近小东北。秦岭从怀里掏出一尊塑像,说: “小东北,哈哈,东北国宝——反弹琵琶女,上京里的货……东北丐帮朋友们,该识此宝吧!”
贾道正大声豪气地说:“贾家今个娶媳妇,丐帮来撑脸,贾某人我赏上京镇宫之宝——反弹琵琶女!”
一个乞丐从秦岭手中接过反弹琵琶女塑像,跑到小东北跟前,凑近耳语一下。小东北转身吆喝道:“撤!”
几个乞丐抬起小东北,一溜烟地跑了。
这时,门外唢呐声声,吹出热烈的迎亲曲子,看热闹的把大门围成一个甬道。通道内,贾道正、瓜客、秦岭等穿红戴绿,扭着秧歌;贾道正头上戴个纸糊的高帽,白纸黑字写着:“想孙子,不要脸!”身上背着个红绸带, 上面用黄色大书:“想洗尿布,想白了头!”
一群众问:“贾老爷,今个你儿娶亲,你心里受活不?” 贾道正开怀道:“受活,受活!受活太太哩!”
另一个群众问:“你给咱说个内心话,想抱孙子吗?” 贾道正一乐,道:“想,想疯咧我!”
第三个群众说:“这话说得亲切!想孙子,想孙子得自己亲自上阵哩!” 人群大笑起来。
一会,唢呐声停歇,贾道正、瓜客、秦岭也歇息下来。贾道正有点着急地问:“怎么娶亲的还没有回来?”
“估计马上到!”秦岭说。
瓜客道:“有周长官、钟局长和虎正军保护,应该不会有问题。” 贾道正不无担心地说:“好!”
正在这时,天上响起尖厉的呼啸声,两架飞机,从东边朝这里低飞过来。人群都高兴地呼叫“飞机!”“飞机——”秦岭见状,大叫:“敌机! 散开!趴下!散——开!趴下——”
这时,飞机已经将炸弹倾泻在贾宅院子里。浓烟中,人群发出凄厉悲悯的哭叫……
敌机离去,人群依旧趴在地上,足足有一刻钟。一会,听到秦岭喊: “乡亲们,起来!”
大家才仓皇起身,见门楼已被炸平,贾宅大半个房院也已被毁,贾道正早端坐在一条木凳上,直愣愣地瞅着被毁的房子,秦岭、瓜客默然站立两侧。贾道正说:“受伤的,快送医院!”
秦岭指挥大家用门板抬着伤者去医院。这时,已经弄清死者数目。贾道正说:“死去的五位乡亲,每人给一枚大洋,多的我也没有!”
秦岭:“好的!”
贾道正问:“祸不单行今日行,今个不会再有事儿了吧!” 瓜客道:“轿子已经走在万寿路,新人马上回家!”
这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钟亦菲跑了过来。钟亦菲远远下马,大叫: “秦岭,你过来!”
秦岭走到钟亦菲跟前,问:“迎亲队伍遇到轰炸机了吗?” “丧尽天良的日本鬼子和汉奸,他们专门冲着我们来的!” “怎么样,伤亡严重吗?”
“新娘还好!其余……”钟亦菲欲言又止。
秦岭悲伤地问:“大哥好着吗?” 钟亦菲忍泪点头:“嗯!”
“新郎官呢?”
“让另外准备一个人,总不能让人家姑娘一进门就当,当……寡妇!”
钟亦菲说着,扭过头去。
“怎么?新郎官被……”秦岭震惊地问,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钟亦菲咬着嘴唇狠命点头道:“……他们上面轰炸,下面截击,新郎官、虎正军都被汉奸和武士乱枪打死……”
大门外,秦岭和钟亦菲背靠废墟远眺着。迎亲队伍的唢呐已经能够听到, 一队被极度悲伤裹笼着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姗姗走来……看热闹的群众多起来。这时,孙明凯走过来。秦岭连忙说:“你赶紧装扮一下,准备迎亲!”
孙明凯惊讶地问:“我装扮什么?有表弟哩,我又不是新郎官!” “表弟……他、他走了!”秦岭难过地说。
“什么?!”孙明凯惊异地怪叫着。“新军……他牺牲了!”
孙明凯啜泣道:“狗日的日本人!”
钟亦菲悲戚地瞅着孙明凯,说:“想办法让事情过,总不能让人家姑娘一进门就当……当寡妇吧!”
“天哪……这,这得和我舅商量!”
“这……他……他老人家能受得了吗?”秦岭说。
孙明凯无可奈何地道:“那……”
“你赶紧换身衣服,戴个花!”秦岭果断地说,“亦菲,你去跟人家姑娘商量一下!”
一会,打扮一新的孙明凯迎着迎亲队伍走去。不多时,迎亲队伍走近。这时,唢呐吹出高亢激越的曲子,贾道正、瓜客、秦岭随声扭起了秧歌。很快,花轿被稳稳放下,孙明凯走近轿子,背上新娘子朝人群走近。唢呐吹出拜堂曲,人群静默着。
废墟边,早支起一张香桌。香桌旁,孙明凯放下新娘,新娘顶着盖头, 站在香桌前。贾道正坐在香桌旁,瓜客站在他身边。一会,唢呐声戛然而止。钟亦菲声音异样地大声说:“千年古城烽火连天,今天,有为小伙贾新军先生和贤淑姑娘王瑞莲小姐喜结良缘!结婚仪式,现在开始——”
鞭炮骤响声中,秦岭、周新波推搡孙明凯到香桌前。现场,气氛异常紧张,贾道正绷紧着脸。钟亦菲悲戚道:“……由于敌机轰炸和敌人破坏,新郎官暂时不能出席结婚仪式。现在,由新郎官的表哥孙明凯代为出席!”
话音刚落,新娘就哭叫道:“我生是贾家人,死是贾家鬼!”
大伙一愣,空气像凝固了一般。孙明凯一扭头,甩开膀子跑开了。贾道正站起问:“新军娃咋啦?”
周新波:“他在咸宁县挂彩啦!”
贾道正:“是这——老贾家三世单传,新军不在,我来替他拜堂!” 人群一片哗然。
贾道正问:“瑞莲,你没意见吧!”
新娘哭道:“新军,我生是你贾家人,死是你贾家鬼!”
贾道正凌然道:“新军人若回来,你俩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假若说新军回不来,那我老贾就陪你一辈子!”
新娘子悲愤地哭泣着,人群发出哭泣声。钟亦菲悲壮地喊:“拜—— 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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