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飞过一个联队的轰炸机,颀长漆黑的双翼,四发引擎轰隆作响,机群迎着日出的方向,披戴上一层冷冷的闪辉,尾翼向后延伸去凝结的航迹云。
破晓渐近
“在遥远的群上之上回响过后”他念道。
远方响起朦胧而沉闷的炮响,飞临到车队头顶的榴霰弹纷纷炸出弹雨,无数霰弹被巨大的冲量击打在地面,顿时,泥泞的地面烟尘升腾,有一辆卡车被正中车顶,火花流散的片刻,驾驶员的左臂便给直接削了下来,血水泉涌,渗过了车门淌在地上,哀嚎声不绝于耳。
爆炸所产生的团状白烟飘荡在青墨色的天空。
“他过去活着的现在已经死亡”。
又一轮炮击轰然而至,泥土纷飞,弹片四溅,高爆弹的巨大火球腾空而起,而飞掠而过的骇人冲击波则让正在念诗的艾略特·斯图尔特咳嗽了几下,他此刻正透过车棚上被弹片划穿的孔洞而欣赏着黎明的景色。
仿佛军车里的臭气熏天与外面的残肢断臂与他无关。
军车在泥泞的路上行进,四周是断壁残垣,在战火中燃尽的小镇。
“俺听俺妹妹读过这句。”坐在艾略特对面的布兰,年轻的小个子带着口音有些胆怯地说。
“还是这南方臭农民口音,你妹妹也像你这样说话?”
布兰被自己左边的一个正坐立不安的金发男子不怀好意地碰了碰胳膊。
“关你啥事。”布兰垂下了脑袋,不想继续理会金发男子。
“你妹妹多大。”艾略特问。
“得有13了吧。”布兰这才抬起头,他在看面前这位银灰色头发的男人时眼里总有着一些亲近感。
“读博莱的小女孩可不太多。”艾略特带着有些好奇的表情看布兰,“跟我聊聊吧,你有点害怕。”
艾略特注意到布兰的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刚才炮响的时候更是看到他吓得快要钻到自己脚底下,“害怕炮声?但能听到炮声是你的运气,被炮弹炸死的人大多没来得及听见炮响,你应该害怕的是一颗炮弹在你身边爆炸但你还能睁开眼。”
艾略特不想鼓励这个家伙,说一些为了帝国什么什么的话,一个人要死掉了结果还怀揣着傻子似的想法会让他自己良心不安。
“你妹妹叫什么?”
“卡洛尔,她也喜欢读这些东西,我都听不懂。”布兰不太敢直视艾略特灰色的眼睛,他只是搓着双手自顾自笑着说。
“听起来是个很可爱的名字,你来当兵她肯定舍不得。”艾略特在尽量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俺,”布兰咳嗽了一下,“我,想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艾略特思考了一会,最后吐出这些,“世界,变成了,一坨狗屎的意思。”艾略特舒缓地说,“神的身影消失了,人间重新被混沌造成了屠宰场。”最后他露出了一丝似乎是陶醉在诗句中的微笑。
远处,朦胧的炮声仍在回响,这炮声伴随着拉斯坦恩与仑赛的战争持续了半年,数不清的人被无情屠戮,曝尸荒野,仍由秃鹫与群鸦饕餮尸肉,万顷的田地被焚烧,饥荒横行,疫病肆虐,阴霾遮蔽天天穹,恍若无尽长夜,漆黑地狱。
“或许你该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和他读一样的东西可没好处。”金发男子的话惹得车里面一阵乱哄哄的笑声,可是下一秒他便举起了双手,因为他的脖子被一个一看便很精壮的男人给掐住了,“闭上你的狗嘴,要不然我把刀捅进里面”
“波隆,别冲动,咱们可是战友。”艾略特拍了拍波隆粗壮的胳膊示意他放下。
“这位公子哥欠一顿教训。”虽然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金发男子,波隆还是乖乖地收回了胳膊。
刘易斯咳嗽了好几下,拿出水壶猛灌了几口水才终于缓过来,他抹了抹嘴巴,“现在你可不是什么长官!”刘易斯对着艾略特大声喊出这句话,然后环顾四周,似乎是在看其他人的脸色,有几个人点了点头,想要附和他,“下车之后我们班是第一个冲进城,不知道有多少枪眼在等着。”确认了点头的站在自己这边的人占大多数时,刘易斯便接着说。
“所以?”艾略特只是检查着自己的半自动步枪,没看他嚣张的脸。
“要不是因为有人犯了那破事....啊唉!”刘易斯绷着脸正想一舒心中的郁闷。
轰!
一发炮弹冷不丁地炸到了车子的旁边,除了波隆和艾略特外几乎所有人都抱住了脑袋开始呜呜呀呀地祈祷,刘易斯的头盔更是滑稽地歪到了一边,而此时艾略特刚好检查完了枪机,咔嚓一声,他拉动了枪栓,不过里面尚且没有装上子弹。
“天杀的仑赛狗。”刘易斯顺了一些自己被震乱的头发,跺了一下脚,对着地板面目狰狞地骂道,这时不时的炮弹快要把他给折磨疯了,可在一阵杂乱的声音中他却听捕捉到一串冷静的话语。
“卡尼亚设计局的枪有个坏毛病,枪托撞到地上时会经常卡住。”艾略特示意布兰递过来他的枪,布兰照做,艾略特试着拉了一下枪栓,果真没有反应,“这时候你该拍一下上面这个位置,否则你就只能把这当做烧火棍来捅别人屁股。”
“教官教过俺,一到这啥都想不起来了。”布兰一脸感激地接过自己的步枪,他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家。”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话,然后又闭上眼睛祈祷了起来。
刘易斯朝艾略特瞥了几眼,他稍微别过身,偷偷摸摸地拉了一下自己的枪栓,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松了一口气,他只是一个经受了七周训练的新兵,除了举枪射击和行军跑步之外基本什么都不会,没经历过正经战役,要不是因为在皇都犯了事而被抓到监狱迫不得已充了军,他现在指不定还在哪里的酒馆里快活,事实上,这辆车里除了因处分而撤职的艾略特和波隆外,其他人都是小毛孩,正是这群小毛孩要第一个面对敌人的火力,也就是去英勇地当炮灰。
车子忽然停了下来,车轮转空的声音与泥地的粘滞声活像是一头牟劲的公牛,艾略特招呼波隆跳下了车在后面抵住,泥水几乎快漫过两人的军靴渗进脚里,波隆的力气大的惊人,但纵使他脖子上青筋尽露,这辆死猪似的卡车还是一动不动,驾驶员的胳膊探出窗外咣当咣当地敲车门,骂骂咧咧地让坐在车里头的几个人都帮把手,瘦小的布兰跳了出来,跟在他后面的是刘易斯,而其他六个人只是坐着。
刘易斯的视线看了看坐在车里面像只长了榆木脑袋一样只会祈祷的新兵他心里突然一慌,意识到自己要是和这群人为伍的话保不准会被从后面乱枪打死,而自己却刚刚得罪了还算能靠得住的两个老兵油子。
该改改自己的臭脾气了,在这个地方靠自己可活不了,刘易斯想。
四个人勉强把深陷泥潭的卡车推了出去,刘易斯面露难色地碰了一下艾略特的胳膊,厚着脸皮轻声说“我不该说那些话,我被炮弹吓傻了,你知道,才会说那些。”
“给我几支烟比这些废话要好的多。”艾略特把步枪背上,从兜里掏出一块的布擦了擦身上的泥污,那双灰色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不正眼看他,语气中有些嘲弄的意思。
刘易斯的脸尴尬的发青,他不知所措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我不吸烟,所以没领。”
“傻子。”波隆嗤笑一声便一下子爬上了车。
“那我只能做到不对你放冷枪的程度。”
看到艾略特摇了摇头,然后冷漠地转过脸,刘易斯无奈地看了看天空,有一只灰色乌鸦飞过他的头顶,远处已经露出了那座古老城市的轮廓,以及几道冲天的黑烟,乌鸦可是个不好的征兆,刘易斯想,那些新兵蛋子可靠不住,自己真是傻了才能说出来那些话。
在昨夜,拉斯坦恩空降兵袭击了这座城市并且抓到了一些重要人物,但是未能及时撤出,所以才需要他们快马加鞭地去支援。
原本自己还能好好进入堡垒里守着,却被直接派到了这儿,刘易斯看着那只盘旋在头顶的乌鸦,心里满是自己将死于此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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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坦克和攻击机的掩护下,他们很快把城市外围的防线撕开了一道口子,踏过破烂的铁丝网和被炸烂的尸体,拉斯坦恩的士兵纷纷摸到了城墙附近,可这些掩护很快便因城市内部路况的复杂以及飞机燃料的耗尽而逐渐消退,接下里他们要迎接的是战场里最为复杂的环境,巷战。
“坦克进去后第一组,第二组先上,第三组火力掩护,第二组跟紧点”靠在墙边,中尉下达了指令,艾略特与波隆和刘易斯是第一组,布兰在第三组,艾略特先和中尉确认了一下市内的地图,在心里对哪些地方可能放暗枪有了个把握。
这个缺口是用炮轰出来的,因此敌人不太可能布设太完备的防御。
坦克的烟囱吐出黑烟,履带飞速地转动,它硬生生碾过了废墟,步兵紧跟其后,第三组的机枪手则在缺口附近打着掩护,艾略特的视线谨慎地扫视着那些可能藏着敌人的窗口,谁知道有几杆枪对着他?
况且他还得注意点身后,他能被降职来到这是有原因的,而那个和他作对的人肯定觉得仅仅是降职不过瘾,没准他还派了几个毛头小子准备背后捅我一刀,艾略特这样想着。
“林,火箭筒!九点钟二层。”
忽然听到来自波隆的一声大喊。
艾略特顺着他报的方位看去同时完成了举枪的动作,波隆放出的第一枪打中了那个家伙的肚子,艾略特紧随其后的一发子弹则直接打穿了他的脖子,可是火箭弹已经被击发。
在剧烈的闪辉的推进下,那枚无制导反坦克火箭弹因为丢失了方向而往上飘去,打中了墙的上方,一大片崩塌的岩土哗的一下洒落,烟雾卷起正好挡住了己方机枪手的视线,机枪手又在之后切换阵地的途中被一枪撂倒,布兰亲眼看着他在跑着的过程中一下子失去了平衡,顺着惯性栽到地上便一动不动,于是连提枪都费劲的布兰成了替补的机枪手。
还不到一秒,一枚手榴弹从一个窗口里丢出,一挺机枪则从前面的沙包后面伸出来,艾略特急忙就近找掩护躲到了一间屋子的墙后面,刘易斯的眼睛算得上尖,看到枪口探出来的一瞬间便和艾略特跑到了一起。
手榴弹临空爆炸,迸发出的金属碎片击打在坦克装甲上似溅起一袭火雨,二组的一名士兵怕是被破片扎成了刺猬,满脸流血地倒在了地上,对面的机枪开始倾泻弹雨,一连串嘶鸣着的子弹划穿空气奔袭而来,几根立在墙边的木头柱子被拦腰截断,那名倒地的士兵被跳弹打中小腿,正像野猪一样哀嚎,坦克的机关枪朝前掠起一线尘柱,尘柱划及那个沙包时才勉强压制住火力,紧接着一发高爆弹从炮口打出把那个机枪阵地炸了个底朝天,但是坦克的的炮口和机枪打不中上面的死角,艾略特眼看机枪手被解决便从墙后冲了出去,果不其然,此时窗子里的敌人抓住了坦克攻击的死角正想尽办法把它变成一个废铁。
步枪,机枪,冲锋枪的声音此起彼伏,艾略特避开敌人的火线又打掉了两个。
几枚燃烧瓶被丢了下来,玻璃碎裂的脆响迸发,橙黄的烈火便覆盖了整个坦克表面,燃烧产生的迷雾似乎使坦克车长无法看清眼前的东西,在艾略特一行人正在躲避着火焰的溅射以及窗口处的暗枪时,此时一门反坦克炮被一辆卡车拉着从街角探出了炮口,依旧是波隆首先注意到了反坦克炮的存在,他大呼一声,坦克里的炮手忙中乱开一炮,但这枚炮弹却只打中前面的屋子,而他自己的子弹也只是打中了炮口左右的护甲,一枚穿甲弹轰的一下从炮口里射出,高速旋转着,掠起一阵无比尖锐的哨声,正中炮塔下方的观察窗,碎裂进而又融化的铁片与庞大的热量顺着窗口涌入车体,里面的人体便被这铁与火的暴风给绞的粉碎。
坦克停了,而那门反坦克炮却还准备着发射下一发炮弹。
“小心殉爆!!”艾略特大喊,随手抓住一个新兵的衣角朝城墙外走去,波隆同样,而剩下的新兵则尚没来得及理解这句话,只注意到反坦克炮口又亮起一抹鲜红。
赤红的浓烟先是从炮塔与车体的连接处无法抑制的溢出来,巨大的膨胀力甚至使那刀枪不入的钢铁都扭曲起来发出拧响,随后,冲天的火光,炮塔飞到十几米高的天上然后重重地砸在了一个房顶上。
燃烧弹,高爆弹,坦克舱内储藏的所有炮弹都骤然炸响,巨大的冲击力几乎掀飞了方圆十米的所有东西,对于那些慢了一秒的新兵,大火首先是把他们的衣服头发点燃,紧接着,爆炸的冲击波与破片则像锋锐的镰刀一般把他们纷纷乱刀割成了碎肉。
艾略特虽说跑出了城外但还是被一股热浪掀翻在地,似乎不省人事,提早跑一步的刘易斯则安然无恙,他拍了拍正嗡嗡蜂鸣的耳朵,只觉得天旋地转,那爆炸似乎把他的魂给吹飞,现在还没能飞回来。
“还有活的人吗?”他蹲坐在墙角用最大的力气喊道,此时子弹依旧一刻不停地从城里飞出,唰唰地击打在墙壁上,到处都是碎石与子弹的飞掠声,“他妈的,还有活的人吗!”他又大喊。
“你小子跑的 可真快。”他终于听到了回应,但声音很是虚弱。
刘易斯看到艾略特正匍匐在地上朝这爬来,他想着得卖个人情,便准备伸胳膊拉一把。
“别伸!”
刘易斯的手指刚探出去就有一发子弹嗖的掠过,若不是艾略特那一句话就不只是擦破一层皮的事儿了。
艾略特猛地打了一个滚,引起一阵子弹窜出,但他及时躲到了墙的后面。
“波隆!”艾略特在安全后朝城内大喊。
“在这,他奶奶,那些新兵死光啦,我胳膊中了一枪。”
刘易斯一点也听不出波隆现在是中了一枪的状态,但就算他是神仙下凡也攻不过去了,便道:“赶紧撤吧,这个方向我们是中头彩了。”
“不列恩中尉呢?”艾略特问。
“被破片削掉了脑袋,脖子现在和喷泉一样。”
“确认没活人了?”
“那个叫布兰还有点气,我给他拉了过来,但是全身没一块好地方了,正哭爹喊娘呢。”
“真他吗窝囊。”艾略特猛锤了一下墙壁,“波隆,能跑出来吗!?”
还没听到回话,一发炮响从城里传来,轰!的一声,一发穿甲弹给石墙穿了个孔,溅射的碎石四处飞射,刘易斯闪避不及被碎石击中额头,头破血流地嗷呜直叫。
“把布兰那小子拉出来,我来掩护,波隆!”,艾略特小心翼翼地探头朝波隆看去,却发现他已经昏厥了过去,艾略特这才发现那哪是中了一枪!波隆的胳膊断掉了只剩下一些断骨和皮肤还连着,血水已经把他的军服浸湿了一大片,而躺在他身边的布兰则浑身插满了大大小小的弹片,嘴里吐着血沫念叨着什么,手指不知道还剩下几根。
又是一声炮响,那门反坦克炮还在对着墙开火,艾略特掏出来一发枪榴弹扣在自己的步枪枪口上,他屏息凝神,回忆着刚才看到的距离,计算着发射的角度,但是刚才被炸的头昏眼花,让他实在无力思考。
无计可施的情况下,艾略特只能盲打一发,那枚枪榴弹越过城墙朝城内飞去。
城内响起了爆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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