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造纸厂上班三个多月,除去中途支的钱,辞了工最后发下的工资只有两百多一点,加上身上的零钱,还不够还小姑的三百块,我尽数给了小姑,然后空着手回到家里!
休学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年,又到了农历六月的忙碌季节。因为我没有去读书,我的三个姑妈这一年早稻插秧都没有来帮忙,并且早说过双抢的时候也不来帮忙,但是在阳历七月二十二的那天大姑和小姑却一起来了。没有带换洗衣服之类随身物品,只是提了几斤水果和街上买回来的一些菜过来,小姑对我说:“以前是因为你在读书,每年我们都过来帮忙,现在你既然不读了,我们帮得也没有意义,所以你不要看我们来了,我们下午就要走的!”
当时我们三父子都在屋后的阴凉处做莲子,看到她们来,我们三人都不由得心情舒畅起来,因为最起码手头的工作有人帮忙了。小姑问我在家里干农活的滋味怎么样?是读书好还是种田好?我一声不吭。接着我的两个姑姑给父亲带来一个好消息,说我们在县城老区建设办公室的一位表兄弟可以为我们家提供小额的无息贷款,大概两三千元,可以给我们用于种养之类的脱贫项目。关于这种贷款,村里已经有两三户并不贫困的农户都申请到了,而且用了几年都还没还,据说是不还了。要真不还,也不会有人追究的,这个事情全村人都知道,都是经过父亲表弟的部门批下来的。
父亲听了这样的话,竟然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高声反对道:“我不要这样吃冤枉的钱!”大姑马上接过话说:“你不要这么钻牛角尖,别人还不是照拿不误?都嫌少呢!”
我原本听了这个消息心里就很是振奋,因为要是有了这笔钱,说不定我的理想就能够早点实现了,我正是差一笔启动资金,等下次翠依打来电话,我一定给她讲明白,她一定会理解和支持的,然后我可以把翠依接回来一起实现这个宏伟目标。想到这里,于是我插口说:“这不是什么冤枉钱,只是无息贷款,借给我们用一段时间,如果我们挣了钱还是要还的。只要我们以后还上,就不是什么冤枉钱,为什么不敢要?”
可能是因为前几天我因为腰痛的厉害躺在地铺上没办法干活,只是这天稍微好了一些才起来帮忙做事,因此父亲早就心里对我很有意见,只是一直没有发作,再加上我不去读书,现在听到我说话就一下子发起了火,根本不理会我说的是什么,是否合理,他黑着脸不耐烦地高声叫:“我不要,我就是不要!我用血汗钱都养得这两个打短命的伢仔只是这个样子,书又不读书,事又不想做,我还要那冤枉钱来埋啊!”那个学期五斤看我不读书他也不去了。
我一下明白过来,原来父亲对我这几天没干活果真一直耿耿于怀,我也一下子来了气,毫不畏惧地双眼直视着父亲那张雷公脸,也同样大声地反驳他:“哦!给你咒了这么多年还没咒够,难道我们兄弟打了短命你才高兴?你巴不得我们打短命,难怪你打起我们来才那么下毒手!你说我不做事,不就是因为我这几天腰痛躺着,你以为我是装出来的啊?说实在的我这腰痛肯定就是你那一年下得毒手,那次你不是用尽力气在我的后腰上重重抽打了一下吗?打得我好久都爬不起来,从那以后我的腰就不能弯得太久。你对我们造的恶已经太多了,可能你自己都早不当回事,丢在脑后,今天还要我来提醒你?”
“嘿嘿!可能是鬼打了你,你才怪在我头上!那时候是你们小,我不教育你谁教育你?我是你爹,父打子是天经地义,到哪都说得过去,听你这样说是打不得了!我打了你们又怎样,你们还敢杀了我不成……”父亲还是和以前一样愚蠢,只是现在因为我们大了,他不太敢动手,去年就因为在割稻子时他又在对五斤发无名之火,五斤本来就懒做,见父亲发火就想开溜,顺手把手上的禾镰飞过去。禾镰不偏不倚,在父亲的头顶上划了一道口子,出了血,他吓坏了,一路叫道:“仔杀倒爹!仔杀倒爹!”跑去医院缝了几针,从那以后他才不敢轻易对我们动手了,但是口德却还和以前一样,动不动就说:“你打短命的没二十岁过!你明儿要吃子弹!你明儿要去坐牢!”现在他的两个妹妹在身边,他更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威风!
听了这样的话,我已经伤心欲绝,一时间以前所受的种种虐待一起涌上心头,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我指着父亲的鼻子说:“你要不是我爹我真要杀了你!世上竟有你这样做爹的人!”我的情绪也激动到了极点,快要失去理智了!
这时候大姑又插口说:“做儿子的敢这样,就该打!怎么打都不过分,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你爹打你不会错!再说你的腰也不敢说是你爹打的,不是还有个豆花眼打得你更厉害,你怎么不说?没本事的人只知道在家里恶,你敢去找她算账吗?”
“她的账我同样要算!但是我要说实话,她虽然也是非常恶毒,但是她是个女人,手上没这个恶人力气大!她打那么多下我也没从树上掉下来,而这恶人只打一下我就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你说谁该负的责任大?”
“怕别人就是怕别人,不要找借口!”大姑又说。
本来心里难受,又听了这样的话,我已经彻底绝望,突然觉得活在这世上没什么意思,但死前也要给那些豆花眼之类为所欲为的恶人血的教训!却又不想影响到家里人,于是我直呼其名说:“吴仁庆!拿户口簿来,我今天要去和你断绝父子关系!我要去把那恶妇杀了,再把她的儿子杀了,让她付出代价!断绝了父子关系你就不用付他们的棺材钱!”
“户口簿人口普查时收去换了,现在还没下来!你要断绝关系就断,改不改都一样!”大概是觉得事情严重了,父亲说起话来没有刚才那么恶毒。
但是大姑却还没看出来,她还说:“六斤,你去呀!我看你只是嘴巴子能干,你没这个胆量!”她没想这句话会造成什么后果,为图一时快意这话张口就说了出来!
听了这话,我马上去厨房里拿刀,但是被他们抢了下来,我不好硬夺,毕竟不想伤到自己的亲人。于是从门口拿了一把短把的锄头,因为那恶妇家里有一条恶狗,不久前还在我去豆花眼家屋后锄自家的红薯地回来时被追得从路上掉到路下,那狗和那家主人一样,实在太凶了,恶起来的时候低头发出狮子般的吼声,嘴唇两边的皮肉往上掀起,皱了起来,露出了两排白牙和两颗长长的狼一样的尖牙,这让我不得不防,而扛着锄头路上的人见了我会以为我是去锄地,不会想到我的目的!
我一路哭着先去祖母家里,进入厨房要拿菜刀,继爷正在煮饭,问道:“你拿菜刀去干什么?”
我说:“要去把豆花眼杀了!”
继爷马上把刀夺下来了,大声喝道:“你别做傻事,这是犯法的,不要开这种玩笑!”
我骗他说他刚才是说假的,是姑姑买了排骨来,我来借菜刀回去斩排骨,但是继爷没傻到那种程度,会连我的表情都看不出来,所以说什么也不把菜刀给我。
我没办法,只好就这样走了,我把眼泪抹干,怕被路上经过的人看见笑话。我走到北坳路口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中午,头顶上六月的骄阳炙热地烘烤着大地,田里的荷叶荷花被晒得萎蘼不振,蔫蔫地耷拉着死寂般地一动不动,偶尔吹来一丝风才懒洋洋地晃几晃。我走在路上,已经满身大汗,但一点感觉也没有。十三年前,我的母亲也是从这条路上走回家里去结束自己的生命,现在我却不得不重走母亲的老路,一想到这些,我不禁又更加悲从中来!
经过小路边的池塘,我顺便问了问正在池塘里洗东西的豆花眼脑子不正常的婆婆。
“你家狗仔在吗?”我让声音尽量显得平静。
那老太婆腾出一只手掀开盖在头上的湿毛巾,露出斑白的头发,睁大眼睛看着我说:“你要找我家狗仔给猪打针吗?他回来了,刚刚从田里收了谷子回来,正在家里睡觉,你去找他吧!”原来她已经不认得我了。狗仔一直是个兽医,这一职业方便发挥他的兽性。
我一听到狗仔在家,心想这事就不好办了,我一个人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说不定没把那恶妇杀掉,还可能自己先被他们杀死了。这事要计划一下,于是我先走到自家老屋的厨房后,把锄头靠墙放着,人也坐到了屋檐下,我感觉很累,想休息一阵,思量下该怎么行动。
我在地上大概坐了有二十分钟左右,心里慢慢平静下来,我一直有找豆花眼家里的报仇的想法,但是这不是我原先所想用的手段。我一直想的是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让人查不出来,我才可以全身而退,因为如果要让自己为他们抵命,我觉得他们不配。我曾经想过在月黑风高的夜晚用一支箭点上火,从蒙着一层薄膜的窗口射进豆花眼家的厨房的灶前去,然后点着了干燥的柴火,并且很快就会把房子烧着,而他们一家却还在梦乡里,运气好他们或者还能躲过这一劫,但是房子已经毁了,这便是给豆花眼恃强凌弱的惩罚,但这事以现在的刑侦科技还是查得到。后来我又想用投毒的方法来进行报复,在豆花眼家的压水井里投上少量的砷化物,让他们一家人都慢性中毒,生各种各样的怪病,让豆花眼为她的行为付出惨痛的代价,但这东西去哪弄呢?……而现在我却不得不提前行动,我觉得有些措手不及,耳边好像有个声音在叫我别去,但是我又想要是不去我还过来干什么?而且我在家里把话说到那个份上,已经没退路了,就这样回去还不知他们会怎样笑话我呢!我想我不能这样回去,应该去找豆花眼家算账,不能叫别人笑话!
我按捺住内心的狂跳,故作镇静地扛着锄头来到豆花眼的家门口,她家的那条恶狗果然扑了过来,但是当我晃着锄头要砸它时它跳开了。这是条不叫的狗,但往往不叫的狗最凶,而这只狗竟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其后它再也没有再找我的麻烦,而是无所事事地趴在一旁看热闹!
我见厨房里只有几个已经“消得大人棺材装”的小孩在玩,大人们都不在,我就把锄头放在厨房门口,径直走了进去。里面的三个比我小不了多少的孩子见我进来,全都一下睁大眼睛楞在原地不动,以至于我一直在喊你家的刀呢,你们家的菜刀在哪里都没有人回答。我猛地紧逼着豆花眼唯一的儿子豆子问道:“你家的菜刀究竟在哪里?快说!”
豆子说:“在里面!”乖乖地带我往厨房里间走,外间原来只有锅灶和水缸,里间才放了餐具和饭桌,墙上还用竹杠剖了一个刀架,我从上面抽了一把看上去比较新、应该是经常用的一把菜刀架在豆子脖子上,并且用左手紧紧抓住豆子的两只手靠在他的胸前,我站在豆子的身后,做这些我的手都在抖个不停。豆子已经读初一了,我一只手抓得有些吃力,却丝毫不敢放松。听说这小家伙读书挺厉害,应该脑子不错,不能让他耍出什么诡计,否则自己可能就要栽了。豆子和他的妹妹马上都哭了起来,他的姐姐豆花却靠门边站着没有什么反应,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也许还在发懵!
豆花眼和她的老公狗仔听到了外面有响声很快就都跑了出来。先是豆花眼看到她儿子的脖子上被我用菜刀架着,她立刻大声哭叫着说:“死了你家的人,为什么把刀架在我儿子的脖子上?他得罪了你什么?”边说着边要冲过来与我拼命,但是被狗仔拖住了。
狗仔瞪大眼睛也对我说:“你怎么这么蠢?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嘛!我又不是不帮你,不要用刀锋向着我儿子,可以用刀背,你看这刀锋多利,要是一不小心就伤到人了!”说完话就要慢慢走过来想去捏我手中的菜刀。他看到我在发抖,菜刀拿得不是很稳,很是担心!
我赶紧后退,说不要过来。我以前只是远远地看过狗仔,从来没有这么近看,现在仔细一打量,发现他比我至少要高过一个头还不止,而且要壮很多,都挺着个小肚子了。我比先前更紧张,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威压,而且感觉到狗仔眼中那种明显的蔑视和深恶痛绝。
我一下头脑有点发蒙,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只是一再要求他们不要靠近。后来狗仔一边拖着豆花眼,竟然一边对我发起了脾气,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对我似乎比对猪还要更加了解,似乎知道我不敢伤他的儿子。
我被狗仔吓住了,吞吞吐吐地说:“我因为前几天腰痛,没有做事,今天跟我爸吵了一架,现在我要去外面打工,永远不回来了,但是没有路费!我这腰老是痛就是因为你老婆打的,你就拿两千块钱来,算是给我的医药费……”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其实我本来是想杀了豆花眼和豆子后就去跳海自杀。
“哦!不就是要钱嘛!你跟我说就是了,用不着把刀架在我儿子的脖子上呀!你知道,我家刚在镇上建房子,花了好多钱,现在我家里没有钱。这样吧,明天你再过来拿,我一定去给你筹,你要相信我!”
“你不要说得那么好听,我还不知道你?你还记得我小时候你只要看见我就要用眼睛瞪我,经常是你在喂猪时,而我则去我家猪栏里拿稻草,又没有去到你家的地方,要是去到你家的地方你还不知会怎么样呢?今天要不是我事先把刀架在你儿子脖子上,否则你一家人都这么恶,肯定早就把我打死了!你少啰嗦,我下午就要走了,还说什么明天!快点把钱拿来,能在镇上建房子,怎么家里会没钱?你有多少拿多少来,否则我就跟你儿子和豆花眼一命换两命,这才是给你们这种恶人应有的惩罚!”
狗仔叫豆花眼去把他们做生意的提包拿出来,从里面倒出许多五角一块的零钱放在椅子上。我看了一眼,感觉他们根本就是在打发叫花子,就说:“你们肯定还有钱,不可能全是零钱!”
狗仔说:“没有!真的没有!我还能骗你吗?”
“还有,要没的话我就动手了!”我威吓道。手上的菜刀作势要往下切。
狗仔和豆花眼还是一个劲地说没钱了,他们料想我不敢怎样!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的大女儿还像根竹杆似的靠在门框上毫无表情地看着,那条恶狗见我不好惹只好依然乖乖地趴在地上吐着舌头看热闹,只有他们十来岁的小女儿哭着说:“妈妈,给钱他!妈妈,把钱给他!”
我原本动手的打算已经越来越强烈,我想如果他们今天不给两千块钱就真拿一命换两命,给他们一个血的教训,弱势群体也不能任人碾压欺凌,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听到这个小女孩哭着叫她娘给我钱心也慢慢软下来,心想自己要是把她娘杀了她也成了没娘的孩子!心里一软就说:“你们最起码给够我的路费吧!我永远不回这个地方了!”
狗仔这才很不情愿地去拿他挂在墙上的衬衣,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十块的钞票放在那堆零钱里,然后把口袋翻给我看,接着又说:“家里实在没钱了,还要的话就明天再来拿来吧!或者我等下就去镇上银行里取给你,行不行?”
我心想这个铁公鸡真是一毛不拔,费了这么大的劲才逼他拿来出一张十元的钞票,要叫他再多拿肯定是没门了。我被这个想法一引导糊里糊涂就将那把零钱塞进了口袋,然后还架着豆子出去,叫狗仔他们不要跟来。下了狗仔门前那道土坡,快到自家老屋旁才对豆子说我也是没有办法,请他不要怪罪。然后就放开豆子,丢了菜刀走了。
我走在路上,越想越觉得窝火,怎么自己就一时心软,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为什么只拿了那么一点钱就走了?根本就没有教训到他们!我走到半路的时候,碰到了弟弟五斤。五斤说要给我一百五十块钱,说是他以前抓蛇卖的钱,但是我知道他是在骗自己,我说这肯定是吴仁庆叫你送来的,我说我不要,就是死也不要他的钱。
我回到家,吴仁庆黑着脸坐在屋前一声不吭,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进屋捡好自己换洗的一套衣服,骑上以前在高中时住房门口捡来的那辆破自行车,一路哭着出发了。我的两个姑妈早已气得回家去了。
我经过祖母门口,进去向祖母告别——也许是永别,但是我不敢跟祖母说。祖母早已经哭了,五斤也一直哭着跟过来,还递给我那一百五十块钱,但是我还是没要,我说不要那恶人的钱!
六月午后的阳光,灼热地烤在了我的身上,但是我早已没了感觉,包括早饭和中午饭都没吃也不觉得饿,我只能感受到风总是迎面吹来,把我不断涌出的泪水吹落在身后!我想做了这件事再无颜面活在这个世上了,但是要死我也不想死在这个充满罪恶的地方,让那些恶人来笑话我,我要死到很远的地方,死到大海里去,那里是生命的起源地,就让我回归最纯净的母体吧!但是我又开始后悔那时候没把豆花眼杀了,最起码也要让她跪地认错,自己再踹她几脚扇她几个耳光再走。这罪恶本是大人造下的,跟豆子无关,但是我却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这会在他的心里留下怎样的阴影?只是当时左手感觉到他的心脏跳得非常快。我在心里希望他能谅解,要怪只能怪他的母亲当年太过恶毒!
我又想如果自己死了,翠依怎么办?自己可是承诺要一生一世照顾她啊!但是又觉得自己做了这事,已经没脸去见她,还是算了吧!只希望她永远过得幸福,把自己忘了!
当我把自行车骑到了镇上河边的堤坝上,我停下来把口袋里的所有零钱都掏出来整理了一下,因为胡乱塞在口袋鼓鼓的骑自行车不方便。十元的一张,两元的有一张,一元的有七张,五角的有十七张,两角的有一张,一角的有一张,共计二十七元八角,这便是我这条命卖来的价钱!我想着想着,不禁又悲从中来,一直没停的泪水又更加流得厉害了。我恨吴仁庆,要不是有这样的一个父亲,绝对不会是这样的命运,逼我到了要去寻死的地步!又感到对不住祖母,她自己家里本来就很穷,小时候她宁愿自己不吃饭也不让我饿着!穷到想去讨饭吃的地步,也没有放弃我们,在我们没有饭吃的时候,总是从牙缝里省下口粮来救我们的命,从小把自己拉扯到这么大!而现在我就要去死,只能对祖母的恩情来世做牛做马再还!
我骑着那辆破自行车穿过县城,一路往南前进,因为我知道大海是在南方。我一直不停地骑了四五个小时,在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才出了本县地界,虽然我没留意到路标,但是在我进路边一户人家讨水喝时发现那妇女讲的话跟我的家乡话相差甚远,我都几乎有些听不懂,我不得不第一次说普通话交流,感觉十分别扭。喝完水后又继续骑,没多久我发现路边有一条小河,河水很清澈,有一尺多深,可以看见底下的细沙和鹅卵石,河的上游传来了一群小孩欢快的戏水声打闹声。
我感觉到太累了,浑身的衣服一直都在汗水里泡,从中午开始就一直没干过。我把褂子和长裤脱掉,拿到水里去搓洗,人也跳进水里去洗,上游小孩们戏水的河道转了一个弯,河边又长满浓密的矮树,所以只能闻其声而不可见其人。他们是那么快乐,而我却要去死,我所有的理想都化为乌有,想想本来暂时停下来的泪水又流了出来,我绝望地把自己埋进了水里!
上岸穿上干衣服,湿衣服晾在车把上又打起精神来继续前进,我恨不得马上能到海边,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分钟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耻辱!为什么大海要离得那么远呢?
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在路边找到了间没人住的大屋,大屋孤零零的,周围没有人家。我把自行车推进去看了一下,大屋并不算很旧,里外墙体都是青砖砌成的,门窗也基本完好,只是大门开着。地上有好多干燥乌黑的粪便,厨房里有灶,有两口锅被撬掉了,还有一口小锅还在,里面有半锅腥红的锈水,水里泡着好些砖块石头,还有几截吸足了水的木块浮在上面。我找了一间比较干净的房间,里面还有一张一米长左右的桌子,我准备晚上就在这里过夜了,于是把自行车推了进去。想早点休息,就用自己的湿褂子把桌子抹了一遍,然后又去屋后水沟里洗褂子,回来想睡,但是肚子饿得睡不着,想去找点东西吃。
走到外面,感到肚子一阵绞痛,毕竟一天都没吃东西。还好房子后面就是一大片田野,有好多田里种有莲子,我在田边采了几蓬莲子躲到屋后去吃。生莲子这东西不能多吃,吃多了就容易拉肚子,而且吃再多也感觉肚子里没有饱似的,所以并没有采太多。
吃过莲子,肚子里虽然没饱,但也没有先前那么难受。我回到屋里,把桌子对着窗户放,隔着一点距离,这样睡在桌子上可以把双脚架在窗子上面,弥补桌子长度不够的缺陷。这时候的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由于离田近,蚊子多得简直用力呼吸都能吸几只进鼻孔里,它们开始把我包围起来叮咬,我是它们长时间以来唯一的血源,但我已麻木到没有感觉!
这天是我一生中懂事以来变故最大的一天,从来都不曾这般伤心欲绝过。几乎一整天情绪都处在激烈之中,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现在顾不得成群的蚊子叮咬,只是想了想这么好的房子为什么会没人住,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地方太偏僻闹鬼,还是……但是没想多久就睡着了,因为我想,就算是被鬼抓了去正好。
第二天凌晨五点不到我就起来开始出发,由于刚好在建厦昌公路,大部分路上都只是铺着碎石,还来不及铺水泥,所以这种路上骑自行车很辛苦,而且我那辆破自行车本来就坏了,要不别人也不会扔掉不要。单车前轮的车轴里面老是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似乎自行车不堪重负在咬牙切齿。
还有路上那些坡,被设计得坡度小但非常长,适合机动车行驶,而自行车却不好走。如果我坚持用骑,那会让人很累很累,如果是走,走上半天才能到顶,要是坡陡的话就干脆用走还来得痛快,这样可以很快到坡顶,不会落个骑也不是走也不是的下场。就算是下坡,那辆破自行车也是跑不起来,因为前轮一边的滚珠坏了,在磨那根轴。这天的天气还和昨天一样炎热,路上浇了水泥的地方很容易就可以看到蒸起来的腾腾热气。
中午,我实在饿得不行,进了路边一家店里吃饭,那家店里的饭是生的,老板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是一家夫妻店,可能是因为没开多久没经验吧!而在我吃来却感觉再好不过,因为这样的饭更耐饥。菜我本来说不要,但想想有点菜可以吃饱点,就说如果有一点剩菜也好,那老板两夫妻端出了他们昨天吃剩的半盘鱼来,不料却又是馊的,但是我已经很是感激,把肚子吃得很饱再上路,几乎把那些馊鱼全吃光了。那对夫妻虽然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但看到我能吃那么多生饭和馊鱼,衣着也很破旧,想到我可能没什么钱,只是象征性地收了两块钱。我身上只有那二十几块钱,不知能不能坚持到海边,所以我打算每天只吃一顿饭。
虽然中午的太阳很炎热,但是我还是马不停蹄,根本顾不了身体是不是受得住,因为这身体在我看来不久后就不再属于自己,珍惜又有何用,所以一路来除了夜里睡觉基本上没有休息过。
在下午三点多快到瑞金的时候,我下了一道长坡,单车被坡底一个大石头一震,前叉撑住轴的一个上角被震断了,那边的轴脱离了出来,轮子顶住了前叉,自行车马上停了下来,宛如一个急刹车。我由于惯性,从车上摔了下来,下坡速度也不是很快,没摔着哪里,否则到不了海边就麻烦了,但自行车根本不能再骑,我不得不推去修。
走了不到两百米,在路边见到一个老头开了个自行车修理铺,于是就把单车推过去。老头开始说搞好收六块钱就好了,但是后来发现把一边的前叉一边锯掉,焊上他自己打铁制作出来的铁叉,跟另外一边怎么样也无法在一个水平线上,于是他说另一边好的也要锯掉,焊上他自己制作的,这样才能相平。然后又发现自行车的前轴一个地方几乎磨掉了三分之二还不止,不得不换掉,否则就会很危险,最后我修自行车花了十四元钱。虽然在修车的一个多小时里那老头跟我聊了很多,我一直躺在那老头的躺椅上默默流泪不怎么想答话。老头问我要去哪里,我借口说要去广东找叔叔,但是不知道叔叔的电话,也不知他在哪个城市,只知道是在广东。
那老头仔细打量过我和听了我这样说后没再多问,也没什么表情,不过还是善意地提醒我骑自行车去广东最好去瑞金过夜,他这个叫黄梅岗的地方很乱,瑞金只在三十里外的地方,也许他看我神情怪怪的,生怕我在这里不走!
我又骑着自行车去瑞金,到了瑞金的时候大概有八点多,感到肚子很饿,但是又不敢去吃东西,因为口袋里只有十一块六毛钱了。所以想早点找个地方睡觉,只有睡着了才不会觉得那么饿,这是多年来积累的经验。经过了东升街,我看到瑞金的夜景很漂亮,那座东升桥上挂的彩灯像繁星一样美丽。瑞金是我看到过的最大的城市,这次也是我第一次离家那么远,两天之前我还从来没有出过县城的地界。小叔对象是瑞金人,我没去过她家,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可我喝不上他们的喜酒了!
我慢慢骑着,竟然找到了一个不知是停车场还是汽车站的地方,里面停有几辆客车,这地方没有人看守,我准备在里面过夜。我从窗口爬进了一辆客车里面,发现里面和外面一样,还是有很多蚊子,麻木过后的身体怕咬,心想车顶上会好一些。我爬上去看,有风,果然没有那么多吸血鬼,但是我不能在上面睡,因为怕自行车被人推走。而在车里面睡我可以把一根白天捡来的细线一端绑自行车,一端绑住自己的手指头,这样有人推车就能知道,在车顶上睡线没有那么长。我之所以会去捡那根线是因为怕万一自己身无分文没东西吃的话,还可以试着去钓鱼吃,只要我再去找来一小截细铁丝弯成一个鱼钩就可以去挖蚯蚓钓鱼,然后买一个打火机来生火烤。
早上天还没亮,没有钟,可能是五点不到我又起来开始上路,休息了几个钟我觉得没有那么饿,又是骑到中午才吃饭。早上可能天黑看不见路,我竟然脱离了厦昌公路,在一条不知名的路上走,但是我不管那么多,只要朝着南方骑就没错,我不知道厦昌公路是在瑞金改方向,根本不到广东。
一路上我都累得不行,一直想休息,但是我总是想突破自己视线,心想也许只要翻过挡住自己视线的那座山就到了广东,但是翻过了眼前那座山,出现在前面必定还会是一座山,我一路上都在重复安慰和鼓励自己,认为只要到了看不见山的地方,离海肯定不远!
还没到中午,我实在饿得支持不住,而当时路上又没有市集,骑了好远后,只在一个村子旁的公路边发现了一座庵,我走进去要吃的。里面只住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和她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孙女,那老太婆说吃饭要给钱,我说会给。那祖孙俩已经吃过早饭,而又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所以让我一个人吃。做的是捞饭,做得太软,这样的饭我觉得并不合自己意,很快又会饿,而老太婆没什么牙齿把饭做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
菜只有一个,是早上祖孙俩吃剩的,用水煮的空心菜捞起来放在蒜臼里拌的,既没什么油又没什么辣椒蒜泥之类的佐料,实在不好吃,但是我却觉得味道很好,吃了很多,饭装了一碗又两碗,装了两碗又三碗,那软软的饭塞进肚里好像马上就没了,吃了大概有五六小碗,我还要再装,这时候老太婆有意见了,说我吃得太多,把她原本做好祖孙两人中午和晚上吃的饭都快吃光了,我说给钱,但是老太婆还是不给饭了。
到了给钱的时候,我拿出五毛的一张张递给那老太婆,老太婆右手每接过一张就放到左手,然后右手又伸到我面前,一连递了六张那老太婆还伸着手要。
我说:“我身上只有这几块钱了,我还要去广东,不能再给你了!”
那老太婆说:“你吃了我这么多饭,这点钱怎么够?”又反应过来这人说要去广东,就又问道:“你从哪里来的?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要逃到广东去?”
我一一解释回答,话里或真或假,因为完全如实讲丢人,钱也没有再给。
后来老太婆又问:“我这庵里上次被偷了一大桶菜油是不是你做的?”我当然矢口否认,说我从没来过这地方。
老太婆又说如果你真没做过这事有种不要走,我去叫我的儿子来,出门前叫小孙女看住东西别让我偷走。我自认为没做过这件亏心事,就真在那里等。
没两分钟,老太婆就叫上她的儿子来了。老太婆的儿子也像警察一样审问我,最后叫我拿身份证来,我自然没有。他又叫我写下真实的家庭住址和姓名,他要去派出所调查我是不是犯罪分子,如果我敢写假的,他叫我出不了这个村子,也可以抓我去坐牢。绒写下了真实的住址和姓名给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那男人去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回来了,也不知他有没有去派出所调查,他大概觉得我不像坏人,就叫我走,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否则下次见到就不会对我这么客气了,我说永远不会再到这里来的!
下午差不多三点的时候我骑到了会昌县的庄口镇,虽然今天吃了饭,但那些饭太软一点都不耐饥,而且当时没有完全吃饱,现在很快又饿了。经过圩镇,我还是忍着一点东西都没有吃,我想再挺一挺,到下一个有东西吃的地方再吃,可是一连经过好几个小村庄都没见到有什么东西吃,我感到又累又饿又热又渴。在一个小山沟里我停下来,去山脚下找了一眼泉把肚子灌满,然后在山口的路边一棵树下睡觉,还没有睡着就有一个赶鸭子的壮年男子经过,我问道:“大哥,去广东还有多远?”
那人停下脚步答话:“是广东哪里?如果只是到广东地界只要过了会昌再过了寻乌就到了!”
“到广东离海最近的地方!”我这样说。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为什么去广东?为什么骑自行车去?坐车多好!”男人有点惊讶!
我照之前的话一一说了。后来那男人大概觉得我坚强,骑了那么远的自行车,就邀请我到他的家里去住几天,顺便帮他家里收稻子。但是他下午还要放鸭子,而山沟里不远有他的一个朋友,叫我可以在那里先吃一点饭,然后在那里睡觉等他,回去的时候他会过来叫上我。
我在那男子的朋友棚里吃了两碗剩饭,男人的朋友四十多岁的样子,不太喜欢说话,他在这山沟里养了很多鱼,还准备把两侧的山坡开挖出来种水果,那棚是供他自己歇脚休息用的,里面还可以煮饭。
等我吃过饭,主人就出去做事,没多久我在一条窄窄的长凳上睡着了,一直睡到四五点才醒来。当我想站起来时,竟然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两条腿不听使唤,好像不是自己的。又扶着凳子使劲撑着站起来,一松劲就跪倒在地上,一直试了好多次都这样,最后费了好大的劲才坐到了长凳上。我感觉到两个膝盖又酸又痛,双脚甚至很难伸直,我想自己这几天确实累得快不行。那男人的朋友割了一担的鱼草放到了田里去喂鱼,然后就跟我偶尔聊一句天。
六点多的时候,放鸭子的男人过来接我回他家。
那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女主人心地善良,很有福相。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也很听话,一点也不怕我,还不停地跟我说话,但是我听不懂这里的土话,那小孩总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说。
这家人的房子建在山脚下,是座至少有几十年历史的土砖屋,可以看出主人过的是一种朴素的生活。屋周围种有许多柿子树,树上结有密密麻麻又大又青的柿子,树枝都弯成一张张弓!
晚上,我终于吃到了一顿像样的饭,有三个菜,其中有一道是我从来没有吃过的,那是一种不知叫什么名字的鱼,几乎完全透明,用油炸了放在一个小碗里,每条都比牙签大不了多少,吃起来特别香,那男人说是在公路下那条大河里用电瓶电的。我路上有见过那条河,那河不是很宽,大概有五六十米,可河里的水非常清,可以看到水底雪一样白净细腻的沙子。
我晚上睡在一块铺在地上的旧门板上,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几乎有一丈多长的蛇叉,叉子也几乎有一尺来宽,比老家的那些不知大了多少,觉得很不可思议。那男人告诉我这个是冬天用来抓眼镜王蛇的,一条大的眼镜王蛇可以卖到一千多块,甚至几千块。我听了惊诧不已,我以前只是在书上了解过一点眼镜王蛇,没想到现在却来到了它的故乡。我突然想,如果自己不是因为向往大海,想死在海里,否则我愿意给这种蛇咬死,这么毒的蛇,被咬上一口死时大概不会很痛苦吧!
第二天早上我去帮放牛,下午才去帮收稻子,但是我感到自己做起来很吃力,没以前那么有劲了。那男人说我是一路上太累了,身体消耗太大,叫我慢慢做,不要急,也专捡一些轻松的给我。第三天我又做了一天,晚上我说我明天要走了。女主人说年轻人是应该出去闯,她男人也不能在这里帮我找到好的工作,这里只要做苦力的人。她要我在外面多挣钱回家过年,有机会还到她家来玩。我说一定还会再来的,心里却在想这是永别,来世投胎就应该找这样的人家!
就这样我在这户人家一连住了三个晚上,每天都能吃饱饭,体力也恢复了一些,早上八点多吃过饭走的时候女主人送了我一袋红薯干,大概有四五斤重,还拿来十块钱给我,但我没有要钱,我知道这是一户善良的人家,看起来并不富,自己没帮做什么事,他们还那么盛情招待,所以只要了那包红薯干,然后跟他们道谢告别。路上我一直在想自己要是从小就在这样的家庭生活该是多么幸福啊!只要家庭和睦,没有钱一样可以过得很幸福!
这一天我因为刚刚休整了两天,精力更加足,虽然两腿还是很痛,但是光在上午我就骑了很远的路,而且一天都没有吃饭,靠袋子里的红薯干就着路边的山泉水充饥。红薯干刚开始吃的时候觉感还可以,但是后来就感到吃到肚子里很不耐饥,而且吃多了觉得难以下咽。
下午两点左右的时候,我顶着烈日又翻上了一道高坡,上到坡顶发现有一眼泉水,然后趴在路边喝,然而由于刚刚经过激烈运动,气喘得好厉害,又渴得难受,喝水一急被呛得很严重,咳喇了好久,几乎接不上气。事后稍微休息了几分钟,然后才出发,刚骑出不远,突然听到后面有声响,回头一看,原来是袋口松了,红薯干洒了一路。我又在往来汽车的轰轰声中把它们全部捡了起来,舍不得扔,宁愿冒被车撞的危险也要去捡。
由于身上没钱,我想早点到目的地,一直到很晚都还在骑单车,晚上骑单车比凌晨更加危险,因为晚上车多。没车的时候还好,只要借着星光慢慢骑,远远地有车来了就猛踩几下踏板,狠狠地往前冲上一程,但是车子靠近了就不敢这样,要马上减速,因为汽车都开强光,一过我的眼前就会突然一黑,什么都看不见,这时候就是骑到大路下都不会知道。
这天晚上天上一颗星星也看不到,九点多的时候还响起了隐隐的雷声。我还在赶路,路上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感觉,耳边仔细听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一旦到了晚上,单车完全没办法刹,因为单车只有后轮有刹,但是刹车皮太薄,手捏刹车橡皮根本够不着轮圈,只能靠脚去用力踩那条连接刹车的铁线,在白天只要反应得快还是可以一用,晚上没办法做到。这个晚上路一点也看不见,我也不知几时该踩刹车,就是想踩也不一定找得准那条铁线。
在下一道高坡的时候,我的脸突然被公路左边的一条小灌木扫了一下,火辣辣地痛,本来一直是靠右行驶,不知什么时候骑到了路的左边去了。我赶紧把车头往右摆,右边是山,我感觉到刚才车子已经骑在公路边沿了,再靠边一点就要掉在公路下面。
这路是修在半山腰,不知道掉下去有多深,而往右边我很快就撞到了山,终于停下来。我不敢再往前骑,只好掉转头往回走,因为知道刚才大概在两里外见到有几户人家窗口有微弱的灯光,再后面还有一个收费站。我想去那几户人家里去讨个地方睡,万一不行还可以到收费站附近去睡。我先到路边去敲一户人家的门,说外面快要下雨了,想讨个地方过夜,而里面的人已经休息,一个女人说她不敢开门,说这地方经常有坏人。任凭我怎么解释我不是坏人里面的人就是不来开门,没办法,只好去收费站了。
时间大概是晚上十一点,我来到收费站,找来找去,决定在收费站前面不远的花池边上睡觉。虽然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轰轰响,每经过一辆地面都有非常大的震动,但我还是很快就要睡着了。正当要进入睡眠时,收费站走过来一个穿警服的人,把我叫了起来,说不能在这睡,因为收费站有摄像头,照到我在这睡觉不好。我说这么晚了没地方去睡,就让我在这睡吧!那人还是说不行,说要不我把车放在公路边的沟里去,人睡在靠沟的花池边,这样人就被花草挡住了,摄像机拍不到。我一一照办,对那人深表谢意。
所幸这天晚上天并没有下雨,我大概又只睡了五个钟,天还没亮仍旧起来赶路,骑了十来里路,天色亮了起来,这时候我也来到了昨晚最后下的那道高坡。我特意走到边上往下面看,发现公路下是一个几乎垂直的悬崖,足有二三十丈高,下面有一条河发出水流撞击岩石的声音,声音传到上面来很微弱,我想要是昨晚掉下去了尸体都不会被人找到,找到了也不会有人认出我来。不能死在海里多少有些遗憾!
这里是寻乌地界,寻乌本来是个多山的地方。有很多个山头都种有西瓜,瓜藤都枯掉了,而西瓜好像还没来得及摘下山,好多瓜都显得很大,远远看上去像一头头银白色的肥猪,零星地点缀在阶梯状的坡地上。我下到坡底,在路边发现了一块瓜地,看上去被摘过了,因为只有一些小的还留在田里。我走进去敲开两个只有四五斤的吃,吃完感觉很饱,又找了一个最大的带走,大概有将近十斤重,我把这个显得有些长的西瓜用裤腿套着绑在自行车后面的货架上,准备留到晚上充饥。
还没到中午,我已经来到了平远县的八尺镇,我终于在问从哪里去广东的时候,有人回答这里就是广东,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狠下心去买了一张全国地图,知道自己确实进入了广东地界,但是看到离海还有好远,最近的是汕头,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不止。我在想身上只有几块钱了,要怎么样才能到呢?这时候刚好看到路边有个修公路的混泥土搅拌厂,有很多工人在做事,我想去那里做几天工挣点钱再走,靠身上的几块钱肯定是到不了海边的。我骑着单车过去问,但是那里的人要么不理我,要么说已经不要人做事了,我只好悻悻地离开。回到大路一不留神车轮掉进了一个坑里震了一下,没骑多远单车就没气了,我又不得不找个地方补胎。这一路上已经补过两次胎,内胎原本是旧的,补得像我小时候的衣裤一样满是补丁。外胎也好像磨掉了不少,前后胎露出一圈两指来宽的漆黑的橡胶,没有掺上一丝其它的颜色,可能是路上温度太高,外胎给路面烤得厉害,被水泥路面粘成这个模样。
由于近两天来我只在出发的天早上吃过一顿饭,之后都是吃红薯干,吃西瓜,喝凉水,下午的时候开始拉肚子,泄得一点精神都没有,但是到了晚上十点钟左右我还是到了梅州市区。我在一座新建的屋子里睡了一个晚上,楼底是一排的小房间,全都刚粉刷好墙壁,地上也铺上了水泥,却还没有安上卷闸门,但一直开着灯,那是一间间车库。我也顾不得满地的灰尘,就这样和衣躺下,扫都懒得扫。西瓜在路上震得拦腰分成两半,我吃了一半,肚子里感觉还是空空如也,另一半没舍得吃,留着第二天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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