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的柑橘园总有衰败的时候，清脆的鸟声也有喑哑的时候，再愉快的时光也扛不住无常的流洗。
总以为有很多日子，所以想是会有很多再见面的时候。总以为有很多机会，所以想应该还有转机的时候。
可是不曾想那些日子和机会却不堪于猜想。
堂哥去世前，我去探望过他，说下次有时间再看看他。
但我们没注意到，他此前就交代了要把一辈子辛苦的柑橘园托给我哥嫂。只是我哥嫂万般劝慰，总有好转的时候，不要这样想不开……
万万没想到，不久之后的一个早上接到了他去世的讯息。
于是放下手头的工作，立马请假回去见他最后一面。那天早上下着茫茫的大雨，路上的车如行船一般。总之心情不太妙，但出租车上又不得不和出租车女师傅攀谈，以掩饰自己的惊惶失落。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到处有人结婚呢。”
“是啊，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做出租的总可能不喜欢碰一些晦气的东西。我只能随声应和，并尽量避免让她知道我奔丧去的。
因为家族里最近接二连三地死了一批亲人，现今没曾想却到我们这一辈了。而我不知为何早就养成了一股老练和沉稳，还有和自己年龄不怎么相仿的年份。说出来的话竟然能和四五十岁的人无缝链接。
终于回到了家，不一会儿就奔去祖堂，还是在伯父、我父亲及两个叔叔曾经躺过的地方，堂哥就在那里睡着了。没有呼噜声，只有好像笑而露出的雪白的牙齿，就像往常他跟我们打招呼露出的笑容一样。
祖堂冷冷清清，只有侄子侄女们还在麻袋将就铺成的席子上坐着，神色黯然。
一只狗好像是闻风而来，赶了好几次，都赶不走，以至于我有些恼怒。对于遗体，出于尊重，我的维护应该是有了经验的。
侄女看不惯，也赶了好几次。
终于做法事的人来了，来凭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麻袋终于换成了真正的席子。
但那条狗就是怎么赶也赶不走，我心中有些疑惑。那么多人赶，它一点也不害怕的么。
但由于要做的事太多，帮做法事的人跑腿传唤之类，渐渐忘记了这只狗的事情 。
在村子里走过，全村黯然。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村子里走的人一批又一批，而且一个比一个年轻。如果真有什么天帝 我真请让他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村子里已经不下四五个遗孀寡妇了。
后来一个视频在村里的微信群传出来，说是对于癌症，医生滥用药材以赚取高额费用所致。这样的事情我是不大相信的。
另一个堂哥和侄子曾不远千里到云南给他求药，只是回家没有结果；又去了另一个地级市的医院，最后病重的堂哥吵着要回来。回到村子没两天，他就去世了。
往昔他开着三轮电车匆匆往来打招呼的音容笑貌犹在脑畔；又回想起以前常常去他家喝茶；他常常送的橘子，去橘子园采橘子大家共同劳作；他和堂弟给我们家砌的房子……
人们都说，他是劳累过度不注意身体，所以才这样的。若是平时能检查一下，控制一下，也不至于如此。
我大哥做过许多乡下红白喜事的大厨，这次却轮不到他做了……因为是他的堂弟去世 。许多白发苍苍的老人晚上也没有过来吃饭 ，好像都故意躲着，在一个不愿意让我们发现的角落里 。幸得几个年轻的本族兄弟帮忙。
在此之前，还曾经为了土地利益的问题（那是十年前的旧账，想被翻了重来）和我们家争得不可开交。我们想着的是诚信，他们想的是利益均沾。总之没有哪一家完全对，也也没有哪一家完全不对，却没找出合适的办法 。找律师诉诸法律，又说太过无情，毕竟是自家人；据理力争，又相持不下，如延病入髓，没一个安宁的日子；找旁人，不便插足，还因为清官难断家务事……
终于死亡大于一切，“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诚信、法律、亲情……像一片片落叶，死亡这棵大树下的落叶，飘零的落叶……
此前我去看他的时候，脸色青黄，在木制沙发上躺着，双脚浮肿。见我过来，竟然好像不懂哪里来的力气，坐了起来。我赶紧叫他躺下，他不肯，硬要撑着坐起来。攀谈慰问了一下，赶紧叫他再躺下，留下下次回来再看他的话，就赶紧走了，生怕影响他养病。他欣慰地笑了起来，见我要走，他才缓缓躺下。
我想问，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恩怨？利益为什么能够生疏了家族间的联系？什么该让的，什么又是不应该让？如果让，是否为一种进步，亦或是退步。
也许时间会给人答案，解决问题知识水平也会给，或者家族间的情感也会给。可毕竟时间，它终究是个骗子，答应让人上去表演，没想到节目却早早地落下帷幕。
忽然，我又想起了那只狗（那只经常跟随他去劳作，在村头就迎着他一起回来的那只狗；那只在家里陪着他打发时间，替他接送往来的狗。
那只狗不正是黑色的吗？怎么如此陌生了？我想这是没能经常回去的缘故吧！终于那个答案呼之欲出——那只在祖堂门槛上怎么赶都赶不走的那只狗，不正是黑色的么？
我心中忽然一惊，便问了侄女。答案是肯定的。再仔细一瞧，这黑色的狗眼里血红，满含着泪水，一脸的哀戚和不舍……
匆匆的时间像泡沫一般，看似美丽，但不经意间就消逝了。有些情感也正像泡沫到处乱飞，局限的时间之眼里找不到它的踪迹。
但一切静止后，匆忙的被打住后，时间的泉眼正如许久不用的水井，一把又一把地打捞上来。然后才有时间尝到它不一样的味道。
无论怎样，有生之年，做一个善良的人总没有错。橘子园到秋天还是金黄的，鸟声也总时不时会清脆；愉快的时光纵使不常常在，也不至于后悔和遗憾常留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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