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地震时期的爱情

一、地震时期的爱情

剧本《我和我的情敌们》的写作暂时搁置了，我又开始为公司写一些情景喜剧，虽然稿费低廉，但好歹是刚转行的新人，需要作品的积累。

刘周出轨之后，我在口头上原谅了他，内心却并没有。我的情绪处于失衡状态，开始变得神经质，可想而知，我们的关系非常糟糕。

刘周坦率的性格仍然是值得信赖的，糟糕的是，我失去了信任他的能力，虽然仍然爱着刘周，但这不重要了。对于天蝎来说，失去爱不可怕，失去信任才是万劫不复。我经常压抑不住地翻旧账，性格里的阴暗面渐渐显现出来，终于，我开始了疯狂的报复。

我不再忠于和刘周的爱情关系，背着他频繁出轨。我每次想翻旧账发泄怒火的时候，就劝自己忍一忍，“忍”的方法就是利用出轨压制愤怒。每次出轨的时候，我就想：刘周出轨在先，既然我能原谅他，他也应该能原谅我。

刘周出轨事件后，我曾经求助一个朋友，他给我的心理疏导是：男人都是这样，女人装傻就行了。我吃惊地看着朋友，发现我们的认知差距有两个星球之遥。当这位朋友知道了我也出轨的事情后，说我太要强了，换句话说，就是太女权了。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希望在性地位这件事上，两性是平等的。

我虽然频频出轨，却伪装的很好，刘周全然没有发现。天蝎座想欺骗一个人，简直太有天赋了。

在我的几个出轨对象里，有一个篮球BOY是交往最久的。他身材健壮，喜欢体育运动。我们频繁约会，他显然把这段关系当作爱情了，这让我隐隐产生了罪恶感。和篮球BOY在一起的时候，会接到刘周的电话，我在电话里欺骗他的时候，内心充满了快意。

我在谎言里越陷越深，有一次，我去篮球BOY的单位去见他，当时他正在校区体育场里打篮球，我站在场外默默地看着他的身姿，恍惚觉得那是刘周。篮球BOY看到场外的我，丢开球，挂着汗珠跑了过来。我近距离地看着他，惊心地发现他的身材、脸型、跑步的姿势，以及看着我的表情，都是另一个刘周！连年龄都和刘周同岁！我的内心不禁暗暗震撼，原来我找了一个刘周的替代品。这种感觉让我很失落。就这样，我和篮球BOY见了最后一面，便把所有的联系方式删除了。

我又换了一个出轨对象，结果并不让我好受多少。我渐渐意识到：所谓报复，就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终于有一天，我决定放弃报复，这并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因为我不爱了。不爱，是我对刘周最大的报复。

当我和出轨对象分手的时候，也是我和刘周一刀两断的时候。我准备搬离宋庄，作为过渡，先在刘周附近租了一间屋子，与其保持着半分居的状态。

5月12日下午，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雾茫茫，天气阴不阴阳不阳。我和刘周躺在屋内的地铺上闲聊，突然，房顶悬挂的风铃响了起来，我们诧异的坐了起来。屋里没有风，一丝风都没有，为什么风铃会自己响呢？我举头望着风铃，百思不得其解。

 “会不会是鬼魂？” 刘周说。

 “不要吓我。” 我害怕地说。

我觉得气氛诡异，便起身走到院子里，回到了我临时租住的屋子，打开了电脑，然后赫然看到了汶川地震的消息。当时地震级被定为8级，我觉得这已经很严重了。

刘周后脚跟随来到我的屋子，也看到了网页里的消息，接着，我们翻到了大量的震灾图片，惨不忍睹，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刘周浏览着图片，忍住泪水，沉默不言。

我们依偎在电脑旁，内心被灾情震撼了。我看着刘周，内心感慨：和死亡比起来，背叛算什么。我们是多么幸运啊，都还健康地活着，虽然不像以前那样相爱了，可我们还活着，只要活着，我们就能继续走下去。

汶川地震之后，我打消了与刘周分手的念头，也停止了报复。我想和他一直走下去，尽力去爱，直到爱到不能爱为止。

二、租房记

如果我不在家，就是在搬家的路上。——是的，我又搬家了。

2008年是我动荡的一年，是我居无定所的一年，也是我悲观伤感且忙乱的一年。这一年，我搬了三次家。

很多外地朋友来北京看奥运会，我毫无兴趣，甚至连电视里的赛事都不看。奥运会上，中国以51块金牌的数量荣登金牌榜首，这个数字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地震的灾情和刘周的出轨，在我的心里形成的伤痕，是无法靠一场运动会愈合的。

我与一家公司签订了新的剧本协议，我的注意力要集中到写作上了，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我把书籍和物品放在刘周的住所，自己拎着笔记本电脑轻装上阵。搬家一点都不是问题了，麻烦的是找房子的过程，浪费了不少的精力和心力。为了租到合适的住处，我要每天到处看房子。

有一次，在通州看了好几处房子都不满意，一直看到晚上。我根据街上的小广告地址，走进了一个偏僻小区，进了黑黢黢的楼道，敲开了五层一家的房门。房东是个60多岁的女人，她先是把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脸的警惕，犹豫着把我让进玄关。我进入客厅，发现中间位置有一大块白布罩着一些物品，房间里灯光很暗，气氛惊悚。女房东很高傲地带我看了每一个房间，而每个空房间都很阴沉。

女房东指着客厅中间的白布说：“如果你住进来，这些物品不能动。”

我点着头，掩饰着惊慌，想象着白布下面罩着的是肢解的尸体，说道：“我回去考虑下吧。”

说罢，我就夺路而逃了。当我走在小区里黑黢黢的小路上，突然，手机响了，是那个女房东打来的，她的口气没有了刚才的高傲，几乎是谦和了。

“你考虑的怎样？租不租？”

“我……我不租了。”

“为什么不租了呢？这个地方很安静，如果你想租的话，房租还可以再便宜一些的。”

“我……我……真的不租了，谢谢。”

“唉……”

女房东叹了口气，我说了声“再见”便匆匆挂掉了电话，然后满脑子想象白布下面的碎尸，一路惊慌地跑出了那个小区。

独身女人单独居住是很不安全的。几年前，我遭遇过对面楼里有男人拿着望远镜看我房间的经历，所以思来想去，决定与人合租。很快，我在通州的水恋晶城小区找到了房子，是三家合租，我和两个小伙子一人一间。其中一个小伙子是二房东，另一个小伙子住我对门，早出晚归，直到我住满三个月搬走的那一天，都没有见过对门的小伙子，他神秘得像个传说。

我完成了一个阶段的稿子，交稿之后又搬回了宋庄与刘周一起住。一个月后，我又要开始写下一轮稿子了，于是我又出去找房子。

这一次租房比较顺利，一眼相中了通州河畔丽景的一个28层高的两居。仍然是合租，隔壁住了一对年轻恋人，小伙子每天上班，姑娘失业在家。我住进去就后悔了，隔壁姑娘是个母夜叉，每天和男朋友吵架，小伙子被逼急了就嚷嚷着要跳楼，姑娘就不停说催：“你跳啊！跳啊！”

每每这个时候，我就做好拨打110的准备。万一小伙子一闪念真的跳了楼，姑娘该怎样生活下去呢？有一次，小伙子上班去了，我就和姑娘搭讪，委婉地说以后别用跳楼激怒男朋友了，万一真跳了后悔都来不及。姑娘说：“姐，你放心好了，凡是说自己要跳楼的人，都不会真跳，真跳的人才不会拿这事儿威胁人呢。”

姑娘也不找工作，每天约几个朋友来打牌，晚上男朋友回来就吵架，我实在受不了，熬够了三个月之后，搬到了宋庄附近的新店村。

在辛店村是一个人独住，离刘周的住处很近。在一个雷雨天里，刘周穿着水鞋打着雨伞涉水而来。他知道我怕打雷，特意来陪伴我。看到他走在水里的样子，我心里无比感动。刘周经常给我送饭，吃完饭就在一起打发时间，我的写作进度慢了下来。公司拖欠稿费，我索性把剧本搁置起来，又搬回了刘周的住处。

现在回头想想，我从1985年来到北京后，几乎在每个区都住过，只是随着房租的上涨，我住的地方离市中心越来越远，最终住在宋庄这样的城乡结合部。对于我来说，这不算什么。

小时候在老家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自己的住处，十几岁了，还和父母及弟弟妹妹们挤在一个炕上。我觉得人生尴尬，就在牛栏里给自己扒出了一块睡觉的地方。作为睡过牛栏的人，我什么样的住处都能接受。刚到北京的几年里，我租住过潮湿的地下室，阴暗肮脏的厕所简直是一个噩梦，每次踮着脚尖迈进去，都需要勇气。那个时候，外面的公厕也好不到哪里去，大老远就飘散着臭味，里边的肮脏也是叹为观止。

在我丰富的租房经历中，遇到过形形色色的房东，大部分都是好人。想起结婚前的一段经历，当时和你父亲在北京大学西门的蔚秀园里租住平房，房东是一对老年夫妇，大约80岁了。有一个月我们交了房租后，老爷子忘记了，又催交。我们无法争辩，便又交了一个月的房租。那时候租房还没有中介，都是自己打听，或者根据街上的小广告去找，和房东之间也没有租房协议，交了房租也不签收条，当时的契约完全依据人品。

虽然没有遇到过坏房东，但我一向不喜欢和房东打交道，偶尔遇到热心的房东，也会刻意保持距离。曾经遇到一个这样的男房东，他总是会突然打电话问我方便吗，说他想上来一趟，我每次都说不方便。有一次我没法推脱，因为暖气卡在我手上，他需要拿卡去交费。我和房东约好在小区的门口见面。他接过暖气卡，问我住的习惯吗，我说还好，心说如果你不打扰就更好了。男房东拿着卡不肯离开，又闲聊了几句，他说存放物品的屋子里有一套茶具，他想取走。我很无奈，只好带他上楼。

在电梯里，男房东态度温和平静地说：“你租的这套房子是我的婚房，装修的很用心，我只住了三个月，希望你爱护房子。”

“你放心好了。”我说，“装修这么用心，干嘛只住了三个月？”

“离婚了。”他淡淡地回答。

我带着男房东进了屋子，他环顾四周，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我指着墙上的一个钉子眼儿解释说：“这可不是我弄的，我刚搬进来的时候就有！”

他苦笑了一下，说：“我知道，那是以前挂婚纱照的地方。”

他打开了那间锁着的屋门，进去捣鼓了一通，端着一套茶具出来，吹着上面的灰尘，然后看着茶具，黯然神伤的样子。

“这是我们跑了好几家店才挑到的一套。”他没头没脑地说。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陪着叹了口气，并悄悄窥视着他的表情。为了缓和沉闷的气氛，我故作轻松地说：“这房子多好，怎么舍得离婚呢？”

“人家已经住进别墅里了。”男房东说着，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没有再问下去，他捧起那一套茶具，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

“我再买套新的吧。”他说完，捧着那套茶具放回了储物间，转身出来。“不好意思，打扰了。”

“没关系，你想什么时候来取东西，随时来。”我说。

“我想把房子卖喽！不过你踏实住着，我只是这么想想。”他说罢，礼貌地和我说了声“再见”，就走了。

这是我遇到的最谦逊，也是最伤感的房东。后来，我没等到他卖房子，就找到了更好的住处，提前搬走了。

我自小离家后，转眼在北京生活23年了，大概搬过20次家，也许更多。如果失业了租不起房子，就会寄住在朋友家。自从那年失业回老家被父亲嫌弃找茬赶出来之后，我就知道自己除了漂泊，再没有退路可走。我出生的家，早已在亲情的黑洞里陷落，不再有我的落脚之地。因为户口制，北京也没有我的落脚之地，所以，我是一个在城市里流浪的人。

虽然颠簸流离，但我确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个安全地带，能容纳我的肉身，那里水草丰美，民风纯真，不拥挤，不慌张，不用办理暂住证。而且，我确信在我的有生之年，一定能找到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