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不像儒墨道法四家是直接针对周文疲弊而发,它是在孔子针对名实乖乱、名器乖乱提出正名下而兴起的。它派生的机缘与周文疲弊只是间接的关系。
一般学术史对名家的评价是:苛察缭绕,琦辞怪说。这是一个坏的评价。什么意思呢?大意是说名家所讲的内容是别人不易察觉的内容,本可以一句话直接说明白,却偏要绕好几个圈子说出来。说出来的都是奇异的言辞,怪异荒诞的说法。那么,这种评价是否只是贬义呢?牟宗三先生认为,名家之说是可以理解并具有其价值与意义的。
名家有两大学派:一派是惠施所代表的;一派是公孙龙所代表的。惠施派是合同异之说,公孙龙派是离坚白之说。这是两种不同形态的学说与思路。那么它们各讲的是什么思理呢?
惠施所代表的合同异之说的内容共有八条:
1、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
2、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
3、天与地卑,山与泽平。
4、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5、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
6、南方无穷而有穷。今日适越而昔来。连环可解也。
7、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也。
8、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
以上合同异之说内容主要表达“宇宙是圆的”这个洞见和化除差别,最后达到“泛爱众,天地一体”的目标。
公孙龙所代表的离坚白之说的内容:
『坚白石三』可乎?
(“坚白石”称为“三”行吗?)
曰:不可。
(不行!)
曰:二可乎?
(那么称为“二”,行吗?)
曰:可。
(行。)
曰:何哉?
(这是为什么呢?)
曰:无坚得白,其举也二;无白得坚,其举也二。
(因为见不到“坚”而见到“白”时,见到的是白石,而白石是白(指) 与石(物)结合在一起的物指,白石是具体的事物,称为“二”;摸不到 “白”而摸到“坚”时,所知道的是坚石,坚石同样是具体的事物,也称 为“二”。)
曰:得其所白,不可谓无白;得其所坚,不可谓无坚。而之石也,之于 然也,非三也?
(既然见到了“白”,便不能说没有白;既然摸到了“坚”,便不能说没 有坚。既然有白又有坚,而这块石,之所以称为坚白石,不正是有了石与坚与白三个东西吗?)
曰:视不得其所坚而得,其所白〔得其所白〕者,无坚也;拊不得其所 白而得其所坚,得其〔所〕坚〔者〕,无白也。
(不能这么说,既然视觉看不到石的坚而只看到石的白,而看到石的白, 也就看不到石的坚;既然触觉不能摸到石的白而只摸到石的坚,而摸到石的坚,也就摸不到石的白。〔所以,坚、白、石并不是同时并列而独立存在的〕。)
曰:天下无白,不可以视石;天下无坚,不可以谓石。坚、白不相外, 藏三,可乎?
(世界上没有白色,当然谈不上有什么白色的东西而被称为石头;世界上 没有坚性,也当然谈不上有什么坚的东西而被称为石头。坚性、白色、石质不能相脱离,可以说这是藏着“三”样东西吗?)
有自藏也,非藏而藏也。
(所谓藏是见与不见自然互相转移而掩蔽不见,不是离开感觉对象而别有他物隐藏着它。)
曰:其白也,其坚也,而石必得以相盈,其自藏奈何?
(见到白色、摸到坚性都是与石联系在一起的,石头与白色及坚性渗透融合成一体,坚白石不是藏着坚、白、石这三样东西吗?所谓“自藏”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曰:得其白,得其坚,见与不见谓之离;不见离,一二不相盈,故离。 离也者,藏也。
(见到白色的石头,或摸到坚性的石头,都是一个见得到而另一个见不到 ,这一个摸得着,便另一个摸不着,这就是叫做“离”。不能见到的坚就离开了见到的白石,这也就是“一”(坚)不相盈于“二”(白石),因 而“坚”便“离”了。所谓“离”,就是“藏”(即所离的坚又“藏”于白石之中)。)
曰:石之白,石之坚,见与不见,二与三,若广修而相盈也。其非举乎?
(见到的白是石的白,触知的坚是石的坚。见到的(如白石)与见不到的 (如坚)相结合,就是二加一而成为三,坚白石(三)如同物体的长度与宽度相结合在一起而不可分离那样,难道这样说是逻辑错误吗?)
曰:物白焉,不定其所白;物坚焉,不定其所坚。不定者,兼。恶乎其 石也?
(说物的白色,并不限定是哪一物(如石)的白色,说物的坚性,并不限 定是哪一物(如石)的坚性,所谓并不限定,是说它兼通于众多事物,而事物的共性怎能说只限定于石头所仅有呢?)
曰:循石,非彼无石,非石无所取坚白。〔坚白石〕不相离也,固乎然 ,其无已!
(就拿石头的情况来说吧,虽然没有坚白就无石可言,但是没有石也就谈不上有坚白了。坚白石不相离,本来就是这样,也永远是这样。)
曰:于石,一也;坚白,二也,而在于石。故有知焉,有不知焉;有见 焉,〔有不见焉〕。故知与不知相与离,见与不见相与藏。藏故,孰谓之不离?
(石,是一;而在石中的坚(坚石)、白(白石)却是“二”(即不能说 坚白石是“三”)。这样,便有摸得着的,有摸不着的;有看得见的,有看不见的。因而,摸得着的(如坚石)便与摸不着的(如白)互相隐藏着 。既然有互相隐藏,怎能说它们互相不可分离呢?因为“藏”就是不见,不见的当然与可见的有区别而可被分析了。)
曰:目不能坚,手不能白,不可谓无坚,不可谓无白。其异任也,其无 以代也。坚白域与石,恶乎离?
(眼睛不能看见坚,手指不能触知白,不可以说没有坚,也不可以说没有 白。这是由于不同的感觉器官有不同的感觉职能,而且它们又不能互相代替,坚与白互相渗透而融合于石中,怎能互相分离呢?)
曰:坚未与石为坚,而物兼,未与〔物〕为坚而坚必坚。其不坚石物而 坚,天下未有若坚而坚藏。
(坚不但在坚石中存在着,而且在一切具有坚性的事物中存在着,虽然不知石物之坚,但并不因此而妨碍坚性的普遍存在。共性之坚并不依是否感知个别一物(如石)之坚而转移,因为世界上除了某物(如石)之坚外, 坚尚隐藏在其他具有坚性的事物中。)
白固不能自白,恶能白石物乎?若白者必白,则不白物而白焉。黄、黑 与之然。
(共性的“白”本来就不是一个独立存在的物质实体,它怎能使石或其他事物发“白”呢?如果“白”是独立存在而自“白”的实体,那末它就不必通过各种具体白色的事物而显示其“白”了。黄、黑也是一样。)
石其无有。恶取坚白石乎?故离也。离也者,因是。
(如果连具体的石头也没有,哪里还会有“坚白石”呢?由于共性与个性既有区别又有联系,共性寓于个性、事物与其属性本来是相盈为一体的,因而才有 抽象思维之“离”,才有共性与个性的区别。
力与知果,不若,因是。
(感觉与思维相比较,总是不及思维来得深刻而全面,之所以如此,正是由于思维才能认识共性,而感觉却只能认识个性而认识不到共性。
且犹白以目〔见〕,〔目〕以火见,而火不见,则火与目不见而神见; 神不见,而见离。
(举例来说,白色以眼睛才能看见,但眼睛还必须有光线才能看见,而光 线只是视觉的条件,视觉条件并不等于视觉。所以,只是眼睛与光线本身也还不能产生视觉,而且视觉还必须与思维器官发生联系才能产生知觉, 如果视觉离开了思维,便不能有知觉。)
坚以手〔知〕,而手以捶〔知〕,是捶与手知而不知,而神与不知。
(坚性必须通过手的触觉而知,而手指还必须叩击物体才能产生触觉,如 果不通过知坚的手与手指的叩击动作,那末,即使运用思维活动也不能知坚,因为思维必须在感觉的基础上进行,如果思维不以感觉为基础,将称为无源之水。)
神乎!是之谓离焉。离也者,天下故独而正。
(思维哟!从感觉到概念的产生而对事物的各种属性的分辨以及对不同事物的分辨,都依赖思维的作用!由于有从感觉到思维的分析作用,世界上的万事万物才能分辨清楚,人们才有正确的认识。)
离坚白之说中公孙龙主张每个概念各自独立自存,事物有共性与个性之区别,从“离”这个观念还可看出他有一个存有论的洞见。公孙龙属于西方式的思路。公孙龙派还有“藏三”、“鸡足,三”、“白马非马”、“通变论”、“指物论”等论说。
惠施与公孙龙所代表的名家,本质是想讲逻辑的学问,但他们所讲还只是名家的预备,因为他们讨论的还不是逻辑本身的问题。后来名家学问又断了,中国名家始终未发展到讨论逻辑本身的程度。而西方则不同,自亚里士多德起便已讲到逻辑本身了。所以,中国的思维与西方的思维很不同,中国重德,喜具体思维;西方重智,喜抽象思维。这正是文化限制的体现。但是,我们要借此认识到自己思维的优劣之处,没有的、不足的,要努力去发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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