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遗失的爱
我们一路风尘仆仆，简直是快马加鞭一刻未停，终于顺利赶到杭州大学。看到巍峨的校门，质朴无华的四个字“杭州大学”，仿佛在我俩眼前放出熠熠光辉，我们激动得热泪盈眶。我在心中激动地大声呐喊：杭州大学，我——终于——来啦！
但事实上，我却压抑着啥话都没说。我的脸上肯定闪着青春的光芒。我欣喜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大学生们，他们青春洋溢，气质高雅，多么令人艳羡啊！我激动地想到自己马上要成为其中的一员，兴奋的心情简直无以言表。我在心中感叹，我也要成为一名令人骄傲的大学生了。那可是天之骄子啊！
来不及好好兴奋，我们慌忙赶去报道。我们顾不上好好喘口气，慌忙跑到学校新生报名处，负责报名的老师正在收拾资料离开，我们急忙扑过去，千求万求，他们终于帮我办好入学手续。张如海长长嘘出一口气。在学长学姐的帮助下，张如海帮我把宿舍也安顿好了。
宿舍在女生公寓420室。宿舍楼共有八层，却没有安装电梯，能住到四楼让我非常高兴。如果每天在八楼爬上爬下，日子岂不更惨？
张如海看我高兴，他也跟着高兴。他满脸的褶子仿佛都开了，看着神采飞扬，而且比我还激动。一路上我没怎么跟他说话，现在心情放松了，竟然一时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合适了。我在他身边，只是偷偷看着他，心跳加速，偷偷欢喜。我想，我是令他骄傲的资本，而他却是我心中温暖的泉眼。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我们父女之间爱的暖流在流淌。这就是爱吗？让我有些无措。我的悲观情绪又涌上心头，也许从心底认为我不配拥有幸福和爱吧？
我到了学校才知道，他把自己拉的那车货寄存到高速路上的停车场了，每天要交看管费不说，另外他还要每天交违约罚金。估计光这些钱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他在高速收费站临时找了一辆出租车，拉上他，然后来医院接的我。千里奔袭，他花的钱也是巨大。为了让我及时赶到学校，他也是倾尽全力。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其他人谁愿意为我做这么大的牺牲？反正在我们家不会有人为我这么做！
租来的出租车，司机还在路边等他。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我怕司机多收他的钱。我不断催他：“你，还是快走吧。”
我不好意思称呼他什么，叫他叔叔怕他伤心，叫他爸爸我不好意思，还不情愿。办完了事情，我们俩相处起来竟然那么尴尬。我想我们互相爱着对方，但心情似乎又是咫尺天涯，如同隔着万水千山。
他眼里放射出熠熠的光华，充满父性的慈爱。他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表达对我的感情。他身材高大威猛，但为了和我说话，他低头弯腰将就着我，时时刻刻用温柔的目光看着我，偷偷笑，像一个深陷爱巢的年轻人。
我目光羞涩地看着他，慌忙又低下头去。他看我这副羞答答的样子，噗嗤笑了。他温柔地说：“一起吃饭吧。我从来没有和你一起吃过饭。”
他说完这句话，眼里已是泪水盈盈。我心头一滞，胸口憋闷，怕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慌忙把脸扭向一边。他仿佛鼓足勇气，拉起我的手，轻轻握在手心里。他的体温像一把火，猛烈炙烤着我的心脏。我竟然轻轻地哆嗦了。我那一刻想哭。这久违的父爱啊，来得实在太迟了。十九年来，我仿佛每天都奔波在看不见未来的路上，乌漆麻黑的路啊，跌跌撞撞的痛啊，伤感向谁说？
但现在不同了。我爸爸，亲爸爸，就在我身边！令我骄傲和自豪。
我们一起去吃饭。他点了一桌子菜，仿佛要给我一生一世的爱。我看着他，看着满桌的美食，眼泪哗哗流下来。我苦笑着说：“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菜。我通常吃不饱，每天……”
其实，我并没有刺激他的意思，更没有要讨债的意思。我只是那么随口一说，但他却受不了了。
“别说啦！”他声音嘶哑地低吼一声。
他仿佛受到很大的震动，一下俯身抱住我。我娇小的身子被笼罩在他宽厚的胸膛里。他竟然哆嗦着。我感受到他“怦怦”的心跳声。他紧闭着双眼，泪水从缝隙里滑落。
“别怪我！孩子，在你面前，我和你妈妈……我们罪孽深重啊！”
那一刻，我的心也碎成一片片的。我十九年来的屈辱和伤痛，仿佛都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我想告诉他，我在家里过得多么凄楚。我想让他知道，我整个童年和少年的时光里，经历了多少心酸和血泪……但我却一时半刻，无从说起。“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但我内心挣扎着，却不肯轻易接受他。尽管我心里爱着他，悄悄地兴奋，默默地欢喜，但我却不想让他知道我爱他。
我用尽全力才终于推开他强壮的身子。他受伤的眼睛失神地看着我，结结巴巴说：“孩子，你，就不能原谅我吗？你知道，我，和你妈，就是为了要一个男孩！你奶奶逼迫我扔掉你。你知道，当时我有多么难受！那天夜里，很冷，我把你抱到村头，本来想扔在路边就走的。可是，我怕你被冻死了，被狼吃了。我，我把你搂在怀里大半夜，天快明的时候，我看见你爸爸走过来。我内心纠结了半天，考虑到他也老实本分，虽然日子苦逼，但我却认为他心地善良，不是坏人。考虑再三后，才把你放进纸箱里。在黑暗里，我看着你哭啼的小脸……我的心啊，都碎啦！”
他说着说着，悲怆的眼泪横流。我听得唏嘘不已。我在以往的日子里，只知道为自己的身世悲哀和纠结，从来没有想到张如海也曾那么煎熬。亲情也是一把双刃剑，伤到的从来不是一个人。
但此时再纠结于此还有什么意思？我这么多年的心结似乎都已经打开。他舍弃了我，却也日日受着情感的折磨。我难受，仇恨，痛苦，纠结……所有的苦难已经即成过往云烟，我再纠结在仇恨的负面情绪中，还有什么意思？如果灾难是一片泥沼，我如果有拔出双腿的能力，为什么不拔出来呢？放过他，也算是放过自己。
我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他满脸的沧桑。想来他年轻时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帅小伙。他有着和我相似的眉眼，流着和我同样的血液，胸膛里跳动着和我相似的心脏。折磨他就是折磨我自己，放过他就是放过我的良心。
我低下头，轻轻说：“都过去了。其实，唉……”
他惊喜地抬起头来，声泪俱下地低声念叨着：“孩子，你……没有让我失望！”
接着，他诚恳地说：“孩子，其实我和你妈，我们从来没有放弃你。我们虽然把你丢了，但你家条件实在太差了。我怕有一天……所以，我们在你外婆家，给你安了一个户口。所以，你的名字叫张洁。我常常为了我的张洁骄傲！我的冰、清、玉、洁，同样优秀，同样让我们骄傲和自豪！你们在我心里，都是举世无双的公主啊！”
我的眼泪在胸膛里泛滥成灾。公主，哈哈，这么多年，我仅仅比讨饭婆子强那么一点点！
他继续声泪俱下地讲述：“你高中以前的每次大大小小的考试成绩，我都知道。你在学校里的每一丝表现，我都了然……”
我震惊在那里。我以为我卑微如蝼蚁，低贱如尘埃，原来有人站在云端观望着我，看我在茫茫人海跌爬滚打，在世事沉浮里起起落落。我在他面前像一个玻璃人。那一刻，我不知道是应该高兴地笑，还是该悲哀地哭。
原来，我还有另一个名字：张洁！在法律上，我拥有两个身份，一个出生日期，两对父母！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竟然是两个人啊！一个叫张洁，玉洁冰清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另一个是低入尘埃的弱女子，吃不上饭，穿不暖衣，低贱如蝼蚁。苍天啊，你何其多情，付我半生所爱;大地啊，你何其无情，给我半世沧桑！我年轻的心脏，承受不住人世太多苍凉，唯有伤心感动的泪两行！
最后，我们抱在一起哭，像两个傻子一样。进包间送菜的服务员，也许以为我们是一对老少配的情侣，看我们疯疯癫癫哭，傻呆呆笑，以为我们是神经病人呢！
我哭了笑，笑了哭。我要喝酒，他没有阻止我。一杯烈酒下肚，我边哭边笑，傻呆呆问：“你不走啦？出租车等着你呢！估计车费好几千啦！”
他把酒瓶对着嘴大口大口喝，呛得眼泪鼻涕横流。他也傻笑，也跟着我呜呜哭。他发酒疯似的拍着桌子含混不清地说：“去的妈的傻逼！钱是什么？我要的是什么？今天，我，找到了亲生女儿！你，张洁！我女儿啊……”
他哇啦哇啦大声哭起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失态。以前他总是严肃地绷着脸，沉默寡言。今天他不光话多，还异常兴奋。我拉他，劝他别喝了，要醉啦。他不听，趴桌子上不动，还用手挥我，含含糊糊念叨：“别管我！我高兴！俺女儿出息啦！俺家的玉洁冰清都有出息，都上大学。我这个当爹的，高兴！高兴啊……”
后来，我拉他起来，我们一起喝酒，像哥们一样碰杯，搂着脖子喊叫。他喊：“张洁，张洁，我的宝贝闺女！”我拍着他的肩膀说：“张如海，你，和你老婆，都他妈不是东西……但，今天高兴，我饶过你们两个坏蛋！我 ，们，喝——酒！”
我们抢着喝啊，一瓶酒没了，又要了一瓶。过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我是从宾馆里醒来的。问了服务员，她说一个老帅哥半夜送我来的，以为是我男朋友呢，或者是“干爹”。他喝醉了，把我安顿好后就走了。我发现我兜里多了五千块钱，还有一张龙飞凤舞的字条：“张洁，爸爸走了。爱你！无论天涯海角，我们全家都爱着你！以你为傲。”
我的眼泪立刻又如泛滥的江海。我早已经哭肿了双眼，每一滴泪都让我眼眶酸涩。我哭着哭着，又笑了。我想，我是大学生了，开始全新的生活了。忘掉过去，忘掉一切，记得自己的名字叫张洁！
我高高兴兴跑去上学了。
操场上，军训已经开始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军官正在给我们班军训，我慌忙跑进队伍里。他对着我瞪眼，“怎么回事！”
哈哈，故事先讲到这里。明天等我，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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