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酒

      爷爷好酒，他常说：“酒，是有节奏的。”

      我最先是在古诗词中领悟到这一点的。“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这是年轻人意气风发的节奏；“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这是羁旅客思念怀旧的节奏；“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这是归隐者南窗寄傲的节奏……

      无论哪种节奏，都不过是酒本身节奏的变奏。酒总是真诚的，所以这节奏不会乱，也乱不得。

      爷爷最爱绍兴黄酒，他说这酒里有自然的节奏。

      七月获稻，八月作曲，九月为酿，入冬就立刻封坛发酵。绍兴人深谙山川自然的节奏，无一刻不依循农时历法酿酒，又哪里会乱呢？早在春秋战国时就有越王勾践“投醪劳军”的典故，生活在会稽山下的一代代绍兴人，早已把黄酒的节奏融入了生活的节奏。春种夏收，种下的稻米尽得阳光雨露的滋养；秋酿冬藏，封入的琼浆也经历寒冬的历练。你听，那一坛坛酒罐中酒曲与大米的呼吸，不正是自然的韵律吗？

      爷爷忽然变得不那么爱酒了，他说酒里的节奏乱了。

      收稻，烘干，发酵，包装，再贴上陈酿的标签，不消半年就在市面上流通。这便是当下快节奏的制酒流程了。

      实在太快了，所有节奏都乱了。没有时间的指导，没有天气的引领。爷爷曾说“曲为酒骨”，而许多酒早已没了生命和灵魂，直接退化成了水与酒精的混合。

      从前的品酒成了当下的拼酒，同样乱了节奏的还有人心。

      280天，是母亲孕育一个生命所需要的时间，恰巧也是传统黄酒的酿造时长。这难道不正是一个铭记吗？

      每个人都是一粒米，一株黍，顺应自然的节奏，酝酿生活为酒，散发人生百味。

      不喝酒的爷爷还是念叨着酒，一并念叨的，还有过去的日子。

      我不想给他解释，那个时代已经过去，我们每个人都已被连根拔起，裹挟进一个快节奏时代。我们只能向前，我们只能奔跑。但我们要永远记住高举手中的春醪，永远不要乱了心中的节奏。

 

爷爷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