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一时,和弟做点零碎事,他见我无半点忙意,“咦,悠闲得很嘛(弟说)”“时间这么多慢慢混嘛,做完找不到事情做了(我说)”“我还要去敲代码,你以为(弟说)”“敲代码也是混日子,都是把时间混过去嘛(我说)”,弟不语。
今日午时,弟继续敲代码,矮平房檐下木椅上,我手持折扇扇着风,图些许凉快。对面灶台顶,大铁锅的圆沿上,一个鸡立着,懒散挪步转着圈。
时候对啦,该写篇文章了,我可以想出好几个理由,但归根结底是为打发时间而写。一手打开老式木柜底层的门取出白纸数张,找来我那支黑笔。此次文章的主人公是行踪不定的鸡群,可不给我舒服坐着写的机会,一会儿我要去屋后、去地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势写作,所以我需要一块长宽合适的薄板,摆在膝上作为桌台。上哪寻得?哦!去年放一块速写画板在这里的,找找。寻不见踪迹,看来得另想它法。目光在各间屋里搜索着,嗯!这个装饮料的纸盒可造,用菜刀切下一面,垫上白纸,起了这开头,出发!
我在两房之间的过道中坐下,第一次如此认真观察它们的动向,了解它们的生活。它们见我来,骤然抬头(齐同的在玉米地里), 判断着我可是来驱赶它们离开,见我静坐动笔,便又继续寻找食物。不时用嘴壳子挠挠身上的痒,习惯性的保持着那该有的警惕,因为这片玉米地是主人的,随时有被赶走的可能。离我最近的一只,高翘屁股,用嘴壳子刨开泥土、啄啄地里的豆叶,也不知寻到了什么,仰头吞进腹里。再抬头,它们消失在过道里的我目所能及的区域。“咯(一声鸡叫)”,我起身欲继续跟探,原来并未走远,仍在玉米地里,我从过道走出,它们再次骤然抬头。抱歉,又让你们受了惊。我近你们几步,你们便又退离我几步,人类与你们之间的距离是何时被拉开的?想来上次那刚学着走路,欲亲近你们的女娃,也被你们当做了恶魔,哪怕它并无敌意,对你们更是好生喜爱,你们也不得不防备了。
蹲靠在房后墙角下的我,被蚊虫叮咬得有些耐不住,得回去避避了。这一次我还是绕道走,至少该有一次不让你们受到惊吓。
过后才忆起,我还是从玉米地旁的小路上走了回来,继续惊吓你们。我也知道是习惯久了,并未注意到你们是如何骤然抬头。本可为了文章效果把这段裁掉,但事就是这样发生的,不知不觉又自然而然。
晚饭后,我坐在檐下端详着另一个檐下独自站着的你。欣赏围墙下的玫瑰?眺望远山后的余晖?你可是若我一般钟情于天地自然的景,忙活了一日,闲下心来,感受初秋日落后微风轻拂的清凉。院坝里那几个仍高翘屁股,啄食着主人们吃剩倒掉的残菜余饭,还不认得歇歇。
再会儿,也不知有几个进了住所,一个立于门打开的黑洞前,见主人未来关门,还舍不得归所。院坝里的几个叫着、啄着、挪着,离家门越来越近。云乌了,山墨蓝,树如剪影,天渐黑,谁渐归,余下几个蹲于门前?看不清,你们的身子点点同黑暗合并,等待着主人的最后一声令下,最后一声叩门。
又一日,你们的觅食场所择在枝繁叶茂的猕猴桃地里。果子被两老口用红色小纸袋装扎好,待着成熟后买掉,换取一些生活钱。两位老人是那么勤奋,我偶尔回家,常看到家门口地里,它们屈起身子辛苦劳作着。就在昨日,它们刚在猕猴桃地的一角撒上了菜籽。今日奶奶给我交代过,叫我带个眼睛看着点,进菜地就把你们打出来。所幸今日你们尚未在天子脚下犯法,想当年你们的先祖可没少遭殃在我手里。那时我才十四五岁,年少气躁,它们又爱犯事。一下去偷吃黄妈的菜,我老远发现,就是一顿飞石伺候。一下陈妈来告嘴:“你家的那帮鸡,好好看着点,我撒的那块豆子刚生起来,根都啄翻出来。”又免不下被收拾。一下在主人的麦子地里潇洒,我急了眼抓起响篙(响篙:赶鸡的工具)杀进麦子地,打得它们咯咯咯叫、鸡飞毛掉。势必要取一两只的性命,不料它们久经沙场,逃得太快。
现在我是退出江湖,性子淡了许多,早就放下“屠刀”,一心学佛。犯了事,“骂你们几句”,识趣的自己走开得了,不识趣的我爷爷会成全你们的!
下午时分,我问奶奶家里还有几个鸡,“还有七个,我还说经常捡点鸡蛋给老母鸡孵起,你们回来的时候就可以杀鸡吃,哪个晓得我会生病,现在也养不了了,你爷爷他一个人也看不过来。前头那几天,有一个四五天都找不到,后面在人家地头找到,在那里孵鸡儿(小鸡),孵的还是另外一个鸡下的蛋,你爷爷就把它抱回家来,捡回来的鸡蛋,有几个都坏掉了(奶奶说)”“那咋不让它把鸡儿孵出来呢(我问)”“我们家没有公鸡了,孵不出来(奶奶说)”。
所以也就是说,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爷爷奶奶不会再养鸡了。你们七个,接下来的命运如何,换句话说是谁先被抹脖子,谁后被抹脖子,就不得而知了。
我和弟回来的第一天,爷爷就开始数落你们了,说你们直接是,下蛋又不在家头下,鸡窝弄起好好的,就是要跑到地头去下。等过天把抓一只剁了,煮给我们吃。
我并不能准确判断出你们当中谁先走一步,就算知道也没法告诉你们,就算能和你们沟通,也绝不会通风报信,因为我还是喜欢吃你们的肉,就算我不忍自己动手。大概可以判断的是,正常情况下是肥的先走掉,也有可能是病残的先淘汰,你们七个健康、健全,就看孰胖孰瘦了。看来有用的要先被开刀,无用的也要先被开刀,看似无用却有点用的倒能多混些日子。候着吧!文章最后的收尾,谁最后的一别。
又一日,“小裕,那袋面包要不得了(奶奶说)”,我好奇着走进屋里,拨开塑料袋一探究竟,好几个没穿衣服的面包,饱满圆润的肌肤凹陷了下去,一个个瘫软的睡在红塑料袋里。“吃不成了,丢掉啦(我同奶奶说)”,一手提起袋子走出门,正欲丢进垃圾桶,“不要丢,拿给鸡吃(奶奶连忙说)”,我一顿,收手朝前走去,把袋子放在另一栋房子的墙下。
爷爷从大门口走回来,“那袋面包坏了(奶奶说)”“在哪里!(爷爷扯着嗓子高声说)”,他多半怀疑着面包并未坏掉,“小裕放在那里呢(奶奶说)”。他迈着快步走过去,匆忙提起袋子捧在手里,低头望着袋子里的面包,走到檐下椅子上坐着,把袋子摊放在旧裤子裹着的两条腿上。“咦!还可以吃的嘛(爷爷说)”,用粗糙的双手剥开面包的皮及外层的“肉”,把留下的一小团面包心递进嘴里,大口品嚼着。“不要吃了,一哈儿肚子痛(我笑话着他说)”“嘿,肚子痛,一哈儿你看它痛不痛(爷爷不屑的说)”。一边吃着,一边唤着,嘟嘟嘟嘟嘟嘟嘟……(唤鸡声)。一只闻声而来,两只、三只从四方奔赴而来。爷爷把剥下来的碎面包撒在地上,你们争抢着(啄别个的头),认真的品尝着这不可多得的美味。“七个都来了嗯(爷爷说)”“明天杀哪一个(我说)”“杀黄色这个(被拐杖杵着的奶奶弱声细气的说)”“哪个肥杀哪个(爷爷说)”。
你低着头,继续品尝这美味,由于不懂人类的语言,不知明日将要死去,所以少了对死亡的恐惧,仍同往日一般活着。这是一种悲哀,还是一种幸运?
又一日,“一钵清水,头迎白刃,冷锋一掠,喉为二分,红点波起,血水融汇,浴盆注水,热气蒸腾,身卧其中,稍泡须臾,手下黄衣,开膛破肚,去除内脏,洗涤尘污,圆满肉身,块块分解,开盖入棺,点火登遐。”
葬毕,院坝里的六个,享受着你的内脏,对你没有一丝敬意,没有一丝怜悯。
又一日,早晨,爷爷照常打开鸡笼,你们一个、一个从门里钻出来。爷爷在老位置(院坝一角)撒上新收成的玉米,你们一粒、一粒啄食着。吃饱后,这里站站,那里瞧瞧,咯咯咯咯,去到地里。生活平平如常,并未因谁的离去,激起任何一片水花。
又一日,月半(烧纸祭奠过世亲人的日子),好几个亲人买上黄纸,从城里开车赶回来。晚饭后,大家各自把买来的黄纸抱到房后空地里、玉米地旁的小路上。说是烧点钱给过世的亲人用,每点燃一堆便唤:“这堆是某某人的”。地里、路旁,一堆一堆黄纸燃起红火,冒起白烟。同是烧纸,每个人的心态却不同。有人认为人死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咋可能来领去,只是走个过程。有人认为人死后会去到阴曹地府,一定会来领去,很认真的烧着。我认为烧纸只是一种形式,重要的是怀着一颗“诚敬”的心去做。借这个日子,感谢那些过世的亲人,有它们才会有我们,使生命得以延续。感谢那些为我们牺牲的生命,使我们得以继续生存下去!
死后会去哪里,会上天堂?会下地狱?会投胎为人?会变恶鬼?各有各自说法,却终是缺少事实证明。是真有其事,还是人类自己捣鬼,我想都不太重要,毕竟活着都是一件难事,何以花那么多时间关心死后的问题。
生成一个人或一个畜生,生命长或短,此生顺利或惨淡,活得伟大或普通,都不必太当回事。毕竟,“过去的会永远过去,该来的从不停止一刻”,大家都只是把时间混过去而已。毕竟,“是主人也是个奴隶”。
夜里,我从檐下凳子上起身,离开家乡,继续出发——
文·本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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