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32年前5月的一个下午，一个新生命呱呱坠落在东南方向的一个小山村。
这家的父亲喜的手舞足蹈，激动的差点连孩子都摔到了地上。娃他妈一个劲地嗔怪说：“小心点啊，这么金贵的娃。”
是啊，能不金贵吗？前面生了4个女儿，夫妻俩辛辛苦苦东躲西藏，当了大半年超生游击队，好不容易偷偷摸摸回来生了第5胎。终于如愿，生下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
夫妻俩以后再也不用看人指指点点，说他们家没有儿子，香火无人继承了。
喜极而泣的他们给这娃取名贵弟。希望这孩子将来既富且贵，光耀门楣，让夫妻俩扬眉吐气。
02
日子在如水的年华中流过。有了儿子的欣喜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生活的压力与艰辛。
因为超生，被罚了几万块。夫妻俩东挪西凑地交上了，交完后除了两间土坯房，就剩一身欠债。
上面还有4个女儿，一家7口嘴要吃饭、穿衣，娃娃们还要上学。处处要钱用，可是家里只有几亩贫瘠的山地。一年产的粮食只够吃的，换不了什么钱。
男主人依依不舍地出门去打工。只要能挣钱，什么脏活累活苦活干，工钱多少都不嫌弃，一天几十或者十几块也挣。
在工地辛苦一年，每年春节坐一天一夜的慢车回到遥远的小山村，到家了累的骨头要散架。可是只要看到儿子那张胖嘟嘟的小脸，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一切烦恼烟消云散。
他将儿子举的高高的，抛向空中，心情也跟着放飞。“贵弟我儿啊，以后你要有出息，让爸爸不要这么辛苦了。”他喃喃自语。
才一二岁的贵弟跟着哇哇直叫的，笑的天真无邪。
03
过了七八年，两口子才慢慢将欠债还清了。此时大女已经初中毕业，一毕业就和父亲远赴千里之外打工，在车间做流水工人。
女儿手脚快，做的件多，每个月收入比父亲还多一点。父女俩没日没夜加班，节衣缩食，如此5年，终于攒够几万。
于是男主人回家建了一栋二层小楼房，全家人再也不用住以前的二间土坯房了。
此时的贵弟已是一个初中生了。从小在家里所有姐姐都让着他，好吃的都留给他一人，零花钱也只有他一个人的份。
在家里哪个姐姐如果敢和他抢东西，他抬手就是一耳光，或者一脚。姐姐们忍着泪花，还要给弟弟讨好，怕告诉了妈妈，转身再被打。
在学校也霸道。同学们都躲的远远的。手里经常有大把的钱去买零食吃。老师告诉他妈妈，妈妈说：“娃喜欢就随他吧。”
老师慢慢也不管了。
04
初中的课程越来越难了，贵弟读的越来越没劲。
小镇上有一天开起了网吧，贵弟不想学习时就去网吧玩。
有一次晚上不回去，他妈妈到处找不到，吓坏了。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孩子自己回来了。妈妈问他去哪里了，他说上网去了。他妈妈不懂什么是上网，让他以后晚上不能在外不回来。
又给他爸爸打电话，他爸爸只说了一句：“娃回来就好。”回头又叮嘱：“不能给娃手上少了零花钱。”
妈妈叹一口气，虽然心里觉得这样不妥，可是当家人说了算。又是辛苦拼命才生到这一个儿子，确实也舍不得他吃苦。
也告诉过娃他爸说孩子不好好读书，孩子他爸说：“不读就不读算了，你看有多少大老板是好好读书的。不读书不也一样吃饭。”
妈妈看不到外边的情况，男人说是啥就是啥。再说儿子自己不读书，她也不懂书本上那些东西，不知道要怎么样和孩子说。
她最简单的想法，就是盼着儿子平安长大，娶妻生子。给他们两口子生孙子，养老送终。
05
本来岁月可以如此静好。但在一个宁静的下午这一切被无情地打破。
那是贵弟13岁的某一天。他的妈妈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他的父亲在工作时从高楼上摔下来，没有死，但是腰椎摔坏了，从此不能再站立起来，只能躺在床上。
大姐从外面送父亲回家来。包工头跑了，老板不认账，除了医药费，一分钱也没赔到。
虽然不甘心，可是他们大字不认识几个，不知道该去找谁。大女儿初中毕业，算是有的文化了，可终究只是一个20来岁的小姑娘，她也不知道如何帮到父亲。唯有一路尽心尽力地护送父亲回家。
老二老三也是读了初中就出去了。老四初中还没有毕业，这下决定辍学了。几个姊妹加上她们的母亲围绕着床榻上的父亲痛哭，屋里一片哀嚎声。
父亲多想站起身来啊。可是他再怎么使劲，也只能勉强把脑袋抬了抬，想伸手擦眼泪都做不到。他闭上眼睛，两行眼泪一直流到枕头上。
到了第二天早上，贵弟才半睁着猩红的眼睛回到家里来。看到家里床上多了一个人，不禁吓了一跳。
他抬头看了看父亲，父亲向他招招手说：“孩子啊，以后得靠你自己了。爹帮不上你了。”
贵弟心里咯噔了一下，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好像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06
他们的妈妈比以往更忙碌了，他们的父亲脾气比以往更坏了。经常听到父亲在床榻上发脾气，嫌母亲做的饭菜不合品味，或者喂饭的姿式不对，不顺他的意。
父亲发脾气了就在家里大声叫骂：“你给我滚出去！”或者说：“你怎么不弄死我？”或者说“让我去死好了！”
母亲多数时候不做声，背后偷偷哭泣。如此半年，母亲终于也发作了。
那一天她将一碗饭悉数扣在了这个瘫子身上，然后用双手没命地向对方砸去。又发疯一样地拖他下床，要将他拖到村口的池塘去淹死。最后事件以父亲的求饶告终。
从此家里的格局就成了另外一种情况。每到喂饭和洗澡的时候就听到母亲大声的呵斥，或者咒骂。以及洗衣服的时候痛骂病人的衣服如何肮脏发臭。
家里新建的明亮的两层小楼蒙上了灰色的阴影，还有一股霉臭的气味常年飘荡在空气中。
母亲经常像疯子一样见人就骂，最开始村里人还让着她，后来也不客气地和她对骂。14岁的贵弟越来越觉得母亲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
姐姐们都辍学离开了家，都逃的远远的去外地打工。过了一年大姐匆忙嫁了人。二姐三姐都找了男朋友，连16岁的四姐好像都在谈恋爱。
对这些贵弟仍然没有强烈的感觉，但是最大的不适应是经常没钱用了。因为大姐很快有了自己的孩子，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每次回来给塞一把零花钱了。
07
贵弟还是会去上网，每天背着书包离开家里，不想呆学校的时候就去网吧混。
只是没有钱了。一天几块钱的网费，他有时躲，有时赖。有一天被老板逮到打的鼻青脸肿。
贵弟开始偷同学的钱。趁同学不注意翻同学的书包。被同学发现告诉老师后，老师叫他过去训斥，他承认了。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把脸别到一边，或者抬头翻起白眼看老师。最后老师气的不行，挥手让他滚。
后来翻书包也找不到钱了，因为同学们把零钱改藏在身上。于是他在堵在学校厕所或者什么地方要。要不到就搜身，抢。
有的家长找到学校，可等听说了贵弟的家庭情况后，都无奈离开，改为叮嘱自己的孩子见他就绕道。或者不再给孩子带零花钱。
不仅偷钱，到初三的时候，贵弟居然还开始骚扰女生。有一次他碰到一个女生，故意用手肘去碰别人胸部。女生吓得哭起来，大骂流氓。
老师听说了以后，告诉校长。校长说，义务教育必须让他读完。这个孩子现在改不好了，只有告诉女生多保护自己。
从此后，班上，乃至学校所有女生见到他都会躲得远远的，绕道而走。在他的座位旁边里三层外三层，老师安排的也全都是男生。
08
16岁，贵弟终于初中毕业了。长成了一个身高1.7米的小伙子。
不是很帅，看人的时候还喜欢向旁边瞟着眼睛。不仅学校的女生，就连村里的女生看到他也不会说一句话。
贵弟觉得非常孤单。有一天他回去看到病床上的老子在哼哼唧唧，他忽然就有揍他一顿的冲动。
于是他冲上前去抓住老子的领口，用变形的嗓音吼叫道：“都是你这个祸害，让我现在这么难过。”
父亲吓了一跳，却只能虚弱地说：“对不起了，是我有罪。”
贵弟骂：“你说有罪有什么用，现在大家都不跟我玩了。只因为我有一个瘫子父亲！”
母亲回来看到这一幕，只冷冷看了一眼便没有说话。对于她这个家，她有更深的绝望，很多次想过自尽。
可有时看着眼前身高1.7米的儿子，她又产生了一丝幻想，或者这个儿子可以改变家庭的命运？
09
他妈妈委托自己的兄弟，也就是贵弟的亲舅舅，让他带着16岁的贵弟出去打工。他舅舅是木匠，就带他外出做木工。
在外做工的日子好苦，早上6点起床，晚上8点收工。吃盒饭，睡棚屋。
他做不了什么活，布置半天的事情，两天都完不成。舅舅还是每个月给他一千多。贵弟拿这钱买了部手机，其他的钱就去上网。
只有在网上，他才能找到人生的快乐，找到自我存在的意义。在和玩伴的对骂中，他找到了激情和发泄的快感；在一款款杀人游戏中，他找到了个人的奋斗目标。
一夜夜的精力耗费在网上，舅舅给他的钱总是很快用光。他又找舅舅要。先说预支，预支用完了就直接要。舅舅看他是个没父亲照顾的可怜孩子，总是不忍心拒绝。
但是第二年春节过后舅舅就不再带他出去做事了。
呆在家里的贵弟没事干，就一个人踏上了南下的征程。为了谋生，他换过很多种工作，搬运工，推销员，餐馆服务员，电子车间工人。
在南方的一个城市，他发现很多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干一天活就拿一天钱，然后拿着一百二百的工钱去玩一个星期。
比如住在网吧，一天吃几块钱的泡面，吃完就喝自来水。在网吧没日没夜地上网玩杀人，玩的昏天黑地，在这里他觉得灵魂和肉身都出窍了，获得了无比的快乐。
10
17岁的时候，贵弟也曾喜欢过一个女孩子。
那是一个车间的工人，做电子插件的。她眼睛小小的，个子小小的，皮肤黝黑。全身最美的地方是那头长发，又黑又亮，他想不出来这样瘦小的身板怎么能生长出这么漂亮的一头长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这个女孩子。因为这个女孩子，他破天荒在这个车间连续工作了6个月。他一改以往的嬉皮和怠工，每天规规矩矩上班，准时下班，有事没事凑到这个女孩子身边，想要去帮助她，即使对方就是和他说几句话，他一整天就心花怒放。
那一年的夏天，他甚至买了两根冰棍，成功地请对方吃了一根。以后每天给女孩子买一根冰棍，看着她吃下，觉得无比的快乐。他不知道快乐的来源，但是幻想着将女孩子带回去给妈妈看看。
可是有一天那个女孩突然不理他了，他和她说话她也不理不睬。给她带冰棍她摆手不要，说不喜欢吃了。他不甘心，下了班偷偷地跟出去。有一天看到一个小伙子陪在她身边。
他愤怒地冲上前去，拦在他们身边。质问她是不是变心了。女孩子还没来得及说话，身边的小伙子趾高气扬地说：“瘪三，你也配谈恋爱？你在城里买了房子吗？”
他一拳头挥过去，二人扭打在一起。最后两人一起头破血流，女孩搀扶着那个小伙子一起离去。
从那以后他就没有再见过他们。
11
贵弟完成人生第一次男人的实验是在一条小巷子。
一个黄昏，他碰巧从那里路过。一个女孩站在巷子口向他招手。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随她进了一处狭小脏乱的阁楼。
在紧张慌乱中他完成人生第一次。起身的时候他大脑一片空白，激动的想流泪。
他怔怔地看着这个女孩子，觉得这是一个人间尤物。女孩子向他伸出白嫩的一只手：“拿来。”
他嗫嚅着：“没有。”
女孩子大怒，顺手就是一个耳光：“想白玩？”立马进来两名大汉，贵弟被打的骨头快断的扔出来。扔出来之前写了一张5000的欠条。
从此贵弟开始了还债之路。
为了钱他什么都干。开始了不可描述的人生。
从此在巷子口的女人、欠条、借贷和打零工之间挣扎徘徊。大桥下、涵洞里、江滩边是他晚上经常的归宿之处。当然，最主要的场所还是网吧，冬暖夏凉，只是荷包里要有银子。
12
流浪多年的贵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认认真真地谈过恋爱。只知道每一个接触的女孩子都嫌他穷，没有房子，没有稳定工作，爱上网，不上进。
贵弟也想成家，有个女人给他生孩子。
他的母亲很着急。这几年母亲的头发全愁白了。
2019年5月的一天，母亲急着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去相亲，说别人介绍了一个对象，同意和他见面。
贵弟高高兴兴地赶了回去。几个姐姐都回来了，给他准备了一堆礼品，让他带去女方家里上门相亲。
他马不停蹄地赶到对方家里。一个年龄28岁的女孩子，长相普通，他看了也满心欢喜。只是看到肚子的那一瞬间，他犹豫了。
肚子胖的与脸蛋不成正比。他有些疑惑地盯了又盯。媒人看他这样，告诉他，她肚子里的娃，他将来会认吗？
他一楞，咬咬牙答应了。把姐姐们给他准备的一万礼金交给对方手里。
可是第二天，对方却托人带信来，说姑娘不同意了。因为她村有一个人说认识贵弟，知道他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
这门亲事还没来得及进展，就黄了。
13
贵弟当天就打算离开家。可是妈妈说，明天就是他生日，在家里玩一天再走吧。看着已是满头白发的父亲和母亲，贵弟忽然感到心酸，于是同意了。
晚上睡在床上，贵弟怎么也睡不着。这房子已经建了快20年了，已经有些破旧衰败的气息了。
贵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回想32的人生，他觉得人生就是一团糟。
多少个暗夜，他也曾想有一个人陪伴左右，陪他说说话就好。可是没有一个女子和他认真交往过。甚至都没几个人正眼看他一下。
就因为他穷吗？
半夜父亲又在病床上大声哼哼，因为疼痛。在病床上熬了十几年，身上的褥疮长了好，好了又长。一到气温高的时候，就烂的厉害。现在又是5月底，气温比较高了，身上臭味越浓。
母亲被吵醒，半夜叫骂了半天。“你怎么不死哟。这么多年磨死我了。”
又骂：“老的这样，小的也不成器，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再一次感到对这人生无比的厌倦。一团黑影在他心里升起，遮住了他的眼睛。
14
24日早上，母亲给他煮了两个荷包蛋，庆祝他的32岁生日。
他吃了就出门，母亲给他塞了一百元。那是姐姐们留给她的。
他坐车到城里。他在街上逛。他中午用70多元吃了一顿肯德基，他有点肉痛，想这钱足够在网吧住5天的了。
还剩20多块，他走到一处五金店门前时，忽然停住了脚步。那里挂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看他直楞楞地看着，老板走过来问说：“买吗？”
他说：“买。”“28块。”“好。”
他把手里剩下的钱都递了过去，把刀揣进了裤兜。然后走到了大街上。
他盲目地走到地铁口，离五点半还差一刻钟，下班的人没有那么多。
忽然看到三个年轻的女孩子，步态轻松，打扮清爽。她们轻轻松松地说笑，好像说到什么开心的事，有一个女孩子一脸灿烂。
他跟在背后，没有听清她们在说什么。也没有心思听。
右边那个女孩子个子真高，步伐轻盈，一定是个美女。他一步跨过去。
眼睛一瞟，忽然看到中间那个女孩皮肤白的耀眼，两个眼睛闪闪发光。最要命的是一头乌黑的长发，他突然想起17岁那年在工厂遇到的那个女孩子，头发也是这么长。
他毫不犹豫，一步跨上去，左手扳住肩膀，右手刺下。
女孩挣扎倒地，他仍然不放手。一直刺。
血喷了出来。女孩的叫声先是很大，大到他的耳朵像爆炸了一样。后来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女孩子一动不动。
他扔下刀。向反方向跑去。但是跑了一会就跌坐在地上，他好像没有气力了。
15
两个和他年龄相仿的警察过来将他抓住，并拷了起来。
上囚车前，他看了自由的世界最后一眼。
夕阳半挂在远处的天边，城市的高楼彼此掩映。
树还是那样绿，天空甚至有一点蓝。
人们照常走来走去，街上的车忙忙碌碌。
不远处的地上一个女孩子一动不动，黑长的长发浸在一滩鲜红里。
他眯起了眼睛：那是谁干的，是怎么回事呢？
旁边有两个女孩子在大声哭泣，他冷冷地想：“哭什么呢？这世界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转回头，被用力推上车。有人在大声呵斥他。
“别了，妈妈。不感谢你带我来到这人世。”
如果允许他喊一嗓子，他多想喊的撕心裂肺，直透寰宇。
16
在这个城市的不远处，一个50岁的妈妈正煲好了一锅鲜美的鸡汤，笑盈盈地和女孩子的爸爸打电话说：“乖妞下午打电话来说今天正式入职。我就早点回来做点好吃的庆祝一下。你早点回来。”
女孩的爸爸轻松地说：“好呀。等会见。我现在给妞妞打电话。”
一个长长的未接音。女孩的爸爸自言自语地说：“小丫头怎么不接电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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