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真凉快啊！”
“是的，真凉快！”静子赞同着孩子的话，浑身的毛孔正感受着凉意带来的舒服感。
进到超市里，空调里吹出来的凉风和户外炎热烤人的气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刚才还发蔫的孩子，这会儿像入了水的鱼，欢快得不得了，这会儿他早已轻车熟路地找到手推车，自顾自在前面带起路来。
“慢点！”静子一边喊着早已推车跑远的孩子，一边快步跟了上去。
超市里各类商品的摆放早已被商家精心设计过，买的没有卖的精，这话一点儿也不错。
一进超市，琳琅满目的先是各种各样诱人的零食，好在在来之前，静子跟孩子约法三章：只能买购物清单上的东西。
五岁的孩子看着摆在与自己身高相当货架上的各色巧克力和糖果，舔了舔嘴唇，然后扭过头去不看它们，故作淡定地推着车朝生鲜区去了。
这回来超市购物，清单上列的都是瓜果蔬菜，并没有零食，一是因为之前给孩子买的零食还没有吃完，二来，静子对零食从来都持能少吃就不吃的态度，这些五颜六色的糖果、饼干和巧克力，在她的眼里，都是色素、糖精、香精和化学添加剂的代名词。
除了……
“妈妈，香菇在这边！”孩子先发现了购物清单上的一样菜，指着前方的“香菇山”朝静子喊道。
“你真棒！”静子摸了摸孩子的头夸道：“妈妈还没发现呢，你被你发现了，你的小眼睛可真认真观察！”
“那当然了！”孩子也自夸起来，“我可是妈妈的好帮手！”
静子笑笑，看了看四周，找到了那一大筒被竖着插在一根棍里的塑料袋，扯下一个来打开，一边教着孩子怎么选香菇，忽然她愣了愣神，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地里干活，爸爸和妈妈也是这么夸她的。
……
不一会儿，购物车里放满了娘俩挑选的东西，有香菇、小白菜、菜花、青椒、长茄子，还有玉米。
“妈妈，”孩子点了点购物车里的东西，歪着脑袋说：“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静子眼睛一边看着车里的东西，一边看着手里的购物清单，心算着还差什么没拿，耳朵里听着孩子叫她，便下意识地回了一嘴。
“我们买的食物颜色可真多啊！”孩子点了一下车里的蔬菜，“妈妈你看玉米是黄色的，茄子是紫色的，青椒是绿的色，香菇是褐色的……”
“你说的没错，每种颜色都对应着不同的营养，要是食物太单一，我们的身体就会因为缺少某种营养元素而生病。”刚解释完孩子的“发现”，静子又陷入了回忆中：
“每种食物都吃一点，身体才会健康，才能长个儿。”静子又想起了小时候饭桌上妈妈常对她说的话。
不知怎地，今天静子老是回想起小时候的事，那些历历在目，她努力想要忘掉，却越来越清晰的事。
“也许是因为今天生日吧。”静子给自己找了个解释。
“你先把车推到冷冻区吧，去找找哪有速冻饺子，我跟着你，看你能找到吗？”静子故意不去理会心里的情绪起伏，蹲下来看着孩子的眼睛，甜甜地说道。
“好！”孩子小小的手握住了购物车红色的推柄，然后四处张望，在确定了一个方向之后，有点吃力地推着车朝那个方向去了。
看着他小小的背影，静子在想，当年在弟弟没有出生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曾这么看过她的背影，也曾这么用心地陪伴过她？
“妈妈，我找到了，在这！”孩子的记忆力就是好，超市里哪个区域摆放着什么，只要是他感兴趣的，没有什么是记不住的。
“你太棒了！”静子又夸了夸孩子，“挑一个你喜欢的馅吧，是要三鲜的还是猪肉大葱的？”静子说完把冰柜门拉开，伸手进去翻了翻里面的速冻水饺，常见的馅倒是都有。
“哇，妈妈，这里面好凉快啊！”没想到孩子也学着她的样儿把手伸到了冰柜里，“我的手好像在吃冰糕！”
静子听到孩子的这个“病句”，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随后说道：“一会儿咱们挑完了饺子，再去挑点冰糕吧！”
孩子睁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静子知道孩子的意思：不是说好了只买购物清单上的东西吗？
“那个……今天热，夏天就是吃冰糕的季节，虽然它不在购物清单上，也是可以买的。”静子解释道。
“欧耶！”小小的手也立马从冰柜里收了回来，迫不及待地挑选起饺子来，静子知道，孩子是想快点挑完然后去买冰糕。
饺子挑好了，一袋三鲜馅的，一袋韭菜鸡蛋的。够她和孩子吃两顿。
老公这周出差，这一大一小的饭不太好做，做多了下顿不想吃，做少了饿了谁也不合适，索性上超市买点速冻水饺，省事。
孩子一知道可以买冰糕，这回可顾不上推上心爱的手推车，直接跑到紧挨着的冰柜边上，学着静子的样儿，“哗”地一下，把冰凉的玻璃柜门划开了，然后伸手进去挑了起来。
“妈妈，我挑了一个巧克力口味的，你想挑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就是孩子，有好吃的总是冲在前面。
看着他手里拿着的那个深棕色包装的雪糕，静子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炎热的夏天……
“我……我要牛奶口味的。”静子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所有雪糕的口味：什么香蕉味的、菠萝味的、巧克力味的……最后还是选那个万年不变的选项。
“诺，妈妈，这个是牛奶口味的。”孩子翻出了一支牛奶味的雪糕，包装上的雪糕是奶黄色的，被咬了一口，边上似融未融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再咬第二口。
“就它了。”静子没把雪糕放在购物车里，怕沾上肉和菜，回头吃了再拉肚子，便让孩子一直拿在手里。
饺子已经是购物清单上的最后一项了，挑完雪糕，母子二人到收款处结了帐。
满满地一袋蔬菜，静子从出口处拎出来还是有些费劲儿，看着外面的太阳还在正上方，她看着孩子手上的两支雪糕，再看看孩子那早已把雪糕剥了皮的眼神，想也没想就把手里的袋子放下，然后拿过那支巧克力的雪糕，帮孩子撕开了外包装。
“给，吃吧！”静子笑着把雪糕递到孩子的面前。
孩子看看雪糕，又看看静子，有点不敢相信，平时静子对零食的管控都是相当严格的，特别是饭前一小时，严禁任何零食，哪怕是饿了也只能喝水。
今天的静子让孩子觉得有点反常。
“妈妈，一会儿不是该回家做饭吃饭了吗？”孩子还想着静子平时立的规矩。之前他可没少因为吃饭之前吃零食被责备过。
说是那么说，可是那不安的小手已经看出来蠢蠢欲动了。
“让你吃你就吃吧，哪那么多废话！”静子没由来地有点生气，伸手把那支巧克力雪糕递到孩子面前，孩子一下没反应过来，雪糕差点糊了一脸。
孩子虽然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现在突然变了脸，但是有雪糕可以吃，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孩子接过雪糕，开始舔了起来。
静子也撕开了自己那支牛奶味的，两个包装都还在她的手里，她咬下一口，透心的凉意让她有些后悔刚才毫无道理地冲孩子发脾气。她说不上来到底是对孩子发脾气，还是对自己发脾气。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么听话，这么懂事，懂事到慢慢学会压抑自己的欲望，顺从大人们想要她表现出来的乖巧听话。
“好吃吗？”静子的声音恢复到平常的样子，她不想孩子因此变得胆小。
“嗯，好吃。”孩子舍不得像妈妈那一样一口咬下一大块，只是小心翼翼地舔着雪糕。
很快，在高温下，那支雪糕开始融化了，孩子的手开始变得黏糊糊的。
“拿着。”静子把两个刚才还包裹着雪糕的“外衣”递给孩子，她好腾出手来找纸。
它把自己那支雪糕含在嘴里，双手拉过挎包，拉开拉链，在包里翻找着纸巾，这时手机响了，是微信，静子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小弟发过来的，上面写着：“姐，祝你生日快乐！”
静子没有回复，把手机熄了屏，仍旧放了回去，再把刚找着的纸巾抽出一张来，拿过垃圾，然后给孩子擦了擦手，这才把那支在嘴里待了好一会儿的雪糕拉出来，嘴却被冻得通红。
静子抬头看了看天，又在附近搜寻一下，刚好对过有个垃圾桶，她嘱咐孩子待在原地，看着那袋子菜，自己去扔垃圾去了。
“妈妈，刚才那个短信是垃圾短信吗？”孩子前两刚听到的新词现在就用上了。
“不是，是你舅舅。”静子快速吃完了剩下的雪糕，然后拎起地上的菜，示意孩子跟着她，“我们该往回走了。你快点吃完它。”
“那你为什么不回？”孩子的脑子里总是随时随地地蹦出来无数个为什么，好在静子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们一会儿要开车，到家了我再回他。”
“哦。”
“雪糕快点吃。”静子又用了一次相同的祈使句。
“哦。”
……
回到家，没想到老公大刚提前回来了，静子心里轻喜。
“你怎么回来了？”静子在门廊换着拖鞋。
“今天不是你生日嘛，那边反正已经收尾了，也没什么事，就提前回来了。”大刚体贴地说道。
“妈妈，原来今天是你生日啊！祝你生日快乐！”耳尖的孩子这时跑过来抱着静子的腿，奶声奶气地说道。
“谢谢儿子！”静子摸了摸孩子的头，“去玩儿一会儿吧，一会儿吃饭了叫你。”
“好。”儿子蹦跳着进了玩具屋，一个人玩了起来。
“我看天气热了，在批发部买了点雪糕，刚放冰箱。”大刚说着接过静子手里的菜。
“刚才我们还在超市买了两支，吃完才回来的。”静子换完鞋，撸起袖子进了厨房。
“你不是不喜欢吃雪糕吗，一吃还胃疼。”大刚有点意外。
“今天就是想吃了。”静子不想多做解释，专心做着午饭。
大刚听出她气不顺，但是又不知道是哪气不顺，便回屋收拾自己的行李去了。
午饭过后，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没有静子想看的，她拿起手机翻看信息，才想起弟弟的信息还没回。
“刚才在做饭，没看着，谢谢弟还想着姐！”后面还跟一个呲牙的笑脸。
“姐，你是不是还在怨爸妈当年没帮你带孩子，却帮我带孩子了？”弟弟那边秒回了一句，却是没接着她的上一句。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那你嫁那么远，平时也不打个电话，上次回来还是孩子3岁的时候，其实爸妈很想你。”
静子表情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她起了身，到了主卧给弟弟拨了个电话。
“喂，姐！”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弟。”静子则很平静。
“今天是你生日，给爸妈打个电话吧？”弟弟在那头说道。
“……好吧，晚上吧，他们现在应该在午睡呢。”静子说道。
“姐，我今年在县城买了房，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知道，妈跟我说了。”静子平缓着语气，“看你姐夫忙不忙吧。”静子话里话外都透着推脱。
“姐，这房子是我自己贷款买的，没用爸妈的养老钱。”弟弟解释道。
“用没用都一样，反正以后都是你的。”静子带着怨气，“爸妈偏心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姐，爸妈从来都是偏心你，怎么成了偏心我了？”弟弟感到冤枉。
“你小时候，妈总给你夹肉，却从来不给我夹；夏天，家里没有电扇，咱们仨睡一块儿，妈只给打扇子，从来不给我打。还有，你记得吗？有一次我们从县城里回家，走到半路，你说你口渴了，想吃雪糕，妈二话不说就给你买了一个，可是却没有我的份。”
“雪糕？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当然不记得了，可是我记得！那会儿那个雪糕叫大脚板。”静子朝电话那头吼着。
吼完了，声调不知怎地也降了下来：“所以，我一直很羡慕你，有妈的爱。”
也许是今天那两支雪糕充当了导火索，也许是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也许是积压经年的委屈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静子把压在心里多年的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心里一阵轻松。
“姐……”
“其实我也很羡慕你。”弟弟说出一句静子怎么也想不到的话。
“家里的相册，都是你小时候的照片，而且都是去照相馆照的，特别是那张大公鸡的，你知道我看了之后多羡慕吗？”弟弟的声音也开始哽咽起来。
“所以我长大后特别喜欢照相，就是因为咱家相册里没有一张我小时候的相片。爸妈供你上大学，说你是读书的料，说我脑子笨，就只让我念了个中专……”
空气里突然安静下来。
“弟……”静子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说点什么。
姐弟两都掉了泪，这时一双手按在了静子的肩头，静子转回头，是大刚和孩子。
“我说你怎么胃疼还买雪糕，原来是因为这个。趁着暑假，回去一趟吧。”
“欧耶，要去看外公外婆了！”孩子欢呼起来。
“哪那么容易啊，还得订票呢！”
“机票我早就定好了，明天的！”大刚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
静子笑了。
电话那头，弟弟也笑了：“听姐夫的！我这就去告诉爸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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