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一）

很多人初次见到她总会讲同样的话:红颜薄命；漂亮女孩一生坎坷。

相识一年后，他决定把她带到家里，他已到成家立业的年龄，当他的父母见到她后开心的同时也潜藏难言的不安。

在八十年代初的记忆里，婚姻大事大部分还是由父母做主，尤其是在相对封建的小县城里，自由恋爱一直还不能为人所接受。但是他们还是同居了，没有祝福，也没有仪式。在另一个小县城里，他们组建自己的家，白天工作，晚上彼此分享身边的各种故事。她性格开朗，不久身边聚集了一群朋友，有女的，有男的；他性格内向，交际圈仅限于同事与邻居。传统的家庭，传统的父母，还有她和她的家世成为他们最大的阻碍。最终他妥协了。那时他们已有一个女儿。

他结婚了，对方是一个温顺、乖巧的女孩，心灵手巧，并且家世经得起打听，父母几代都是老实人，他的父母非常满意。这其实是他的第一次婚姻。那年他带着她去组建自己的小家庭时，他的妈妈对他说你会回来的。他一笑而过。

从那一天起，经常梦到妈妈，她的辛苦，她的操劳，还有她的衰老，四年里他不知道该怎样对她诉说自己的辛苦。尤其是自己的女儿出生后，负罪感进一步加重。她习惯早睡，女儿夜里闹人时总是他哄着，换尿布，喂奶，喂水，轻轻哼着歌哄她入睡。这种深夜里的寂静，穿过窗户投落在床边月光，还有婴儿的哭闹声，让他无声的叹息。深深的无助感，近乎把他吞噬，他想家了。就在那时他总会想起老人说的话:红颜薄命；漂亮女孩一生坎坷。

                          （二）

十几年后，当他的女儿出现在他的面前，落落大方，仿佛二十年前的那个人从时光深处穿越而来，没有她那般美丽，却有她的影子，陌生又熟悉。

“你是我的父亲。”安静里带着礼貌的微笑。

他那四年的折磨第一次对人诉说，而那个人竟是自己十几年未见的女儿。他曾无数次想过见女儿的场景，她会哭着怪他为什么要抛弃她们，冷漠的模样对他爱理不理，对着他一顿讽刺。然而都没有，就是一句简单的确定的询问:你是我的父亲。

沉默良久，他才想起来要请女儿吃点东西。和家人说了声出去办点事，他带女儿去了一家餐厅，少女色系，初恋般的感觉，他现在的妻女最爱来的。女人喜好应该相似。

“我来点菜吧，平时和妈妈一起吃饭时都是我点菜。”

强悍的女人，不简单，培养女儿果然从小事做起来。反观和现任妻子的女儿，生性怯懦，不敢和人讲话，十几岁了，还像个小孩子模样，娇滴滴的缠着自己和妻子，晚上一个人门也不敢出，更不要说一个人去外地，见一个如同陌生人的父亲。他心底对面前的女儿又添了不少喜爱，有她的模样，有她的性格，爱屋及乌吧。在心里对自己默默说道。

他很惊讶，上来的菜几乎都是他的所爱，很久没有吃到了。因为迁就女儿的爱好，他默默的改变，吃女儿喜欢的饭菜，喝女儿喜欢的饮料。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温暖，很久了，没有感受到被关心的感觉了。生活总是有十之八九的不如意，渐渐磨平了他的棱角，渐渐失去了自己。一阵酸楚泛起心头，他的眼角湿润了。

“妈妈经常提起你，她说不管你们关系怎么都不能改变你是我的父亲，我从不抱怨她是未婚妈妈，就像她也从未怪你离开她。”

他给女儿倒了一杯果汁，装在精致杯子里，透着淡淡的粉红光泽，与餐厅暖色的灯光交相辉映，柔和的音乐轻轻地趟着，如恋人温柔耳语，娓娓道来。常陪妻女来，久而久之也被这种温馨的感觉所感染，治愈。时间让他淡忘了很多事，比如面前的女儿和她的母亲。

“哦，樱桃果汁，她们都很喜欢。”

女儿的眼中闪过几丝狡黠。嘴角露出的微笑让他的心一阵阵发虚，他能感觉到额头已经冒汗。面前的女儿像谁，反正不像自己，在他第一次看到她、抱起她就明显的感觉到她的陌生，在以后三年的相处里他的这种感觉愈加强烈。她和你无缘，他曾把这件事对母亲讲起。也许早在那时就已注定了他们父女的命运。

“你喜欢喝什么？”

话刚出口，开始懊恼自己，本不应该这样说。

“啤酒。”

                           （三）

“回来了，洗手吃饭。”

“爸……好想你”

娇滴滴的声音拖得很长，一如既往。以前还挺喜欢这种嗲嗲的声音，现在居然会有些厌烦，莫名其妙。

他吃过了，不想扫妻女的兴，坐下来陪她们吃饭。

“下午你去做什么了？”

他知道免不了一顿询问。以前那样恬静的女人，在岁月侵蚀下不如往昔。他还是喜欢这种感觉。

烦！！！

在阳台徘徊，点起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吐出来，烟雾在空中飘散。烟和酒真是好东西，让人在寂寞中找到依托。一根接着一根，时间过了多久。寂静的夜，如水流淌，无声无息。

咳！咳！咳！

“别吸了，女儿肺部不好，咳嗽好长时间了。”

还是那样温声细语，即使生气也只是轻声抱怨。

把烟掐灭，他觉得应该对女儿说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