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争吵好像呼驰海啸,击溃她最后一道坝。
她孤立无援,因为母亲哭着说:我和你之间永远隔着一道坎,是迈不过去了。你为什么如此冷漠,我真受够了这样日复一日在煎熬,你凭什么记恨我?你的良心呢?算我白养你,我自作自受!
她的心再出现巨大的撕裂感。那道坎,母亲满脸狰狞咬牙挤出的这句话,终于变得赤裸透明。母亲甚至狠狠地用脑袋撞墙,摔烂的桌子,哭着骂。她愕然,似乎被噎住无法哽咽,全身颤抖如同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同样的恐惧与窒息涌来,她已经受够了这样“自残式”威胁。
其实,她们之间的争执频频发生,母亲每次在气急败坏下,总会说出让人伤心的话来。就像这次,她帮忙记账,还没写两个字就被母亲一把抢过,“你的字太小!刚才刚提醒过你好好写,就写成这样?得得得,不用你。”在她眼前夸张地撕个稀烂。这是极伤自尊的行为!她也气急,跳脚喊道:“凭什么说撕就撕啊!谁能一下子改掉一个习惯?你能吗?”。这样,一点小事情成了导火线,这争吵范围也扩大到过去争执和性格三观。她们相互指责,夹杂如针般尖厉刻薄的语言,然后大哭,发现很多事情在她们这里已经成了解不开的死结。
母女同时心思细腻,敏感易怀疑。起初是她做错了事情受到指责,后来她的叛逆和母亲的更年期使这种指责逐渐恶劣,彼此会做出伤人的事,说出尖锐的话来报复,报复上一次受害,一次又一次,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儿。等这样的痛苦堆叠溢满,就会爆发,一倾而下,然后再次积累,恶性循环。
这些问题都没有结果,但是母亲曾说过,我们既然是一家人,就不会记恨,因为想爱对方更深一点。误会追本溯源来自相爱,没关系的。妈妈爱你,当然希望你变得更好,所以不愉快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罢。因此,她会忘记昨天发生的不悦,她承认错误,等母亲原谅后,生活一如既往。
然而现在,她发现那些看似解决掉的冲突实则仍摆在那里,不但没被忘得一干二净,反而历历在目,甚至累积层叠,触目惊心。母亲亦是如此,反反复复地质问强调,明确她所带来的伤害。那一刻她也惶然无措,不明白谁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一切都是她造成的么?那她身上的伤口呢?母亲说的亲人之间无所思虑的爱到底是不是这些问题的答案,当我们都伤痕累累时,它起作用了吗?
我们的亲情可不是爱,爱仅仅证明我们的根部相连,生活之下,水土之内,失去理智后的第一反应。除了爱作基石外,我们还要索取更多。譬如坦诚,接近于丢下自以为是的尊严,把可悲的秘密抛掷身后,制作公认的法则,从新勉行。
可是这也成为奢望。母亲说的那道坎,即便在和睦里也无法填平,它已把她与母亲一分为二,仅剩根部相连,那根部则曝晒强光,枯槁无力。犹如两人共陷泥沼,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下沉,又因暴露在外的那一部分身体而得到宽慰。
无疑,她将变成下一个母亲。她们的性情如此相似却难以磨合,再不阻止,裂痕就要变成深渊,捍动信任,最后根部溃烂。她决定把真相告诉母亲,站在第三者的角度说,我们都认清自身缺点吧,道歉,反省自身并且再不伤害。母亲已经泪流满面。后来她得知,母亲早已经清楚这样的痛苦所在,那些生活里不经意或是极具针对性的暴力早已让她性情大变,刻骨铭心甚至难以摆脱。母亲说,尽管她不会逃避自身的责任,但是这些甚至要追究至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没能接受教育,并不能妥善委婉地表达想法,气急时经常用最歹毒的语言咒骂,甚至母亲在外遭遇不公,回到家依然是冷漠。她难忘刻骨铭心的刺痛,犹如身经酷刑,已经失望至极,无力之余竟化成一种力量,需要强烈转移压力。冥冥中,她成了她的母亲,憎恶自身又身陷囹圄。
母亲从没在她面前详尽地讲过她的过往遭遇,刹那间使她泪流满面。那时,她已经得到答案:如此无尽的暴力可能源自一个落后而思想贫瘠的时代,可那个时代已经终结。没有人愿意思考自己,却要求对方虚心与宽容。正是最亲爱的人,才觉得良药苦口治愈得快,便狠狠地刺激,大大打击,一味发泄,忘了顾忌她也是有感受的独立个体。说出伤人自私的话,感觉“我已尽力”。更要把所爱之人心底所有私密挖空用来证明家人代表的关系。或者我们着重维系爱,反而忽视情感认同的重要。尽管被如此暴力折磨,依旧执迷不悟,不解残酷,相信那正是由爱衍生出来的必然。
裂痕无法消除,她们只有置之不理。时间难以捉摸,爱亦让人费解。那次保证仍不会作数,而她们均知性情并努力改变,即情有可原,就会慢慢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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