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瓜记

一

正午，太阳高照，玲的小身影急走在巷道里，她胸前抱着个和她脑袋一般大小的西瓜。今年夏天格外热，还没入伏，气温就升到30多度。平日里，盘踞巷口的大爷大妈也不见踪影。玲突然停住脚步，她小心的将西瓜放在地上，提了提腰带。空隙间她瞥了眼四周，没有什么新奇事儿，就接着上路了。

咚咚咚。

“爸爸！妈妈！快开门啊！看我带了什么回家？”

“啧，好大个西瓜，你自己抱回来的？”

“是啊，奶奶早上买的，叫我带回家吃。这是我们今年夏天吃的第一个瓜呀！”语气里透着兴奋。

爸爸接过玲手里的西瓜，不忘责备她：“你傻啊，小身板抱这么大的瓜！得有8斤重吧？身体被压伤了怎么办？不知道打电话让我去接你？”

“抱得动，我力气可以的。今晚能吃这个瓜吗？”玲熟练地掀起T恤的边角，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后背全部湿透。但此刻，瓜比粘腻感重要。

“好，先放冰箱里冻上，晚上吃更过瘾。”

“我也是这么想的。”说完，父女俩会心一笑。

玲一家有个习惯，他们总是在晚上吃瓜。不知是何时兴起的时髦，看完当下流行的电视剧，（有时候是部进口大片）。一家人，围坐在客厅，当中放上两个盆。一个盆用来装切好的瓜，另一个是吐籽儿用的。一边吃瓜，一边讨论刚刚的电视剧。聊到精彩的地方，顺手拿起块空瓜皮儿，往脸上这么一抹，冰冰凉，过瘾。干这事最多的是爸爸，玲跟后面学的一样一样。妈妈就不愿这么做，用她的话说：“电影好看就好看呗，至于搞这样么？做作！你看看你，什么不好学，跟你爸学这些，好的都没遗传到，尽是些歪门邪道。还有你脸上那些小雀斑呐！也是遗传了你爸，长大了可怎么办！”说完叹了口气。

玲和爸爸不说话，傻呵呵的乐着。

每次开瓜前，玲定会在心里默念：“不要沙瓤子，不要沙瓤子。” 她不爱沙瓤瓜口感，真的就像在吃沙，水分也没脆瓜足。若是开到了沙瓤瓜，她就让妈妈吃掉沙沙的部分，留下脆的。“沙瓤怎么了？我觉得沙瓤的更好吃啊，你爸也不挑这些。真不知道你遗传了谁的毛病，是不是在医院给抱错了啊。”玲有点佩服妈妈了，无论什么话题都能给她扯到遗传上。不过，她不怕妈妈这样说，因为所有人都说玲和爸爸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算他俩一前一后走在街上，都能看出来是父女俩。

玲一家还有另一个习惯，他们总是留上半个瓜。西瓜水分足，味美香甜，真心是好吃的水果。无奈肚子不争气，实在塞不下更多。状态逊色时，连半个瓜都解决不了。这时候，老爸总会说：“我们家吃瓜不行啊，那个谁一人都能吃下整个瓜。我们仨居然连一半都吃不下。啧啧啧，好歹吃一半吧？我最多再吃一块，剩下这块玲吃了？”

“我不吃了，好撑。吃多了，尿就多了。妈妈吃吧！”玲把瓜推到一边。

“别别别，我也不行了。哎哟，真是！我们三个太弱了，半个瓜都吃不掉。”妈妈又重复了一遍爸爸的观点。

“那就留着明天吃吧。”爸爸拍板，大家都如释重负。

二

蝉鸣声在不知不觉中静止，又在不知不觉中换成了蛐蛐儿叫，听上去戚戚啜啜。月亮悬在空中，映着边上的云。楼下乘凉的人散差不多了，留下一两个在凉席上睡着的大爷。夜里的风柔和，心要是静了，倒也不觉得热。

玲将视线收回来，算着时间。眼看着电视剧快演完，她溜烟儿似的跑去厨房，拿出两个盆。紧接着把瓜推到淋浴头下冲洗，嘴里不忘哼着自己改编的歌。一套动作看上去利索的很。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等爸爸过来开瓜。这么说吧，隔8-9个月才能吃一次的水果，还是会让人充满期待。

啪，一刀下去，西瓜被切成两半。咔咔咔，其中一半瓜又被切成8块。谢天谢地，是个脆瓤，玲拍起手掌。熟悉的甜香味儿散开来，凑近一闻，暑气立刻减去大半。瓜肉中溢出小水花儿，就好像半开的水龙头，源源不断冒出清凉。

“妈妈！快来吃瓜！电视剧都演完了！”玲朝卧室叫着。

“来了，来了。哟，这瓜好，红透透的。肯定甜。”妈妈说。

“巨甜好不好！快吃呀！”玲拿起一块，递给妈妈。

爸爸没说话，正忙着吃他的那份，眼看着就吃完了。

“西瓜怎么能这么好吃呢？吃再多我都不会腻。你说是不是啊？爸爸？”瓜心处已经被玲吃完，余下部分有黑籽。她用小拇指，细细刮出来，深怕错挖到瓤。

爸爸咋咋嘴，又拿上一块，先咬上一大口，才开口说话：“是啊，我们小时候可不像你这样，能吃到这样好的东西。记得我在读小学的时候，家里穷，哪有什么零花钱。一次和同学出去玩，遇到个卖瓜人。我那个同学买了两块瓜，我以为他会给我一个。奶奶个球！谁知道他左手一块，右手一块都自个儿吃了。我馋了一路，没好意思要上一口。从那以后，我就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赚钱，想怎么吃多少瓜就吃多少。”说完，爸爸狠狠的咬下去，比刚刚那口更大块儿。

“孩子面前注意一点，你别学你爸爸说脏话啊！”妈妈目光严厉，转而又眯成了一条缝，她提高了声调，笑嘻嘻的：“你爸这件事，和我说了好多次了。估计是那次自尊心受到打击了，能记到现在。”

“咱们出生不一样，不能比，你是不能理解我的心情的。”爸爸反驳说。

转眼，半个瓜被消灭掉了，玲算了算，爸爸吃了三块半，妈妈吃了两块半，自己吃了两块。肚子已经饱了，心却没有。她问：“你们还吃么？”

“吃不下了，吃不下了。”爸妈异口同声。

“我想再吃一块，帮我切一下剩的瓜吧。”玲指着那半边说。

“你还能再吃？吃多了可是要跑厕所的。”爸爸半信半疑。

“能的，能的。你就帮我切一点，不用全部切了。我现在能自己去尿尿了，你们不用专门叫我。”

咔，又是一刀。

三

更衣室挤着各种各样的人，有大人有小孩。玲紧紧跟在妈妈后面，她们走到铁柜前，脱下衣服，换上泳衣。玲有点不好意思，时不时扭头看，见没人在看她，赶紧把泳衣穿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洗发水的味道。她知道，进泳池前，要走过一个小水槽，里面的水能消毒。

泳池里的人不多。玲撒欢似的跑向水上滑梯，她要滑倒进水里，叫妈妈提前在滑梯口接住她。

“慢点跑！地滑！”妈妈望着玲的背影，喊道。转身就下了水，往滑梯那边游去。

呲！水花溅的老高，玲沉了下去。她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呛了口水。这时，一双大手，把她拎起来，是妈妈的手。

“咳咳咳，水好凉啊。咳咳咳，妈妈我想尿尿。”

“刚刚怎么不尿，下水就想尿？自己去更衣室上厕所。”妈妈有点不高兴了。

“啊，我忍不住了，啊，我已经尿了。”一股暖流，经过了身体，和泳池里的水形成鲜明对比。“尿完之后，就不觉得水凉了呢。”玲说道。

“快起来，叫你吃那么多瓜！还好意思说自己去尿尿！看看！前几天才换的新床单，就被你尿了。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尿床呢？” 爸爸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玲觉着不对，爸爸什么时候来的泳池？她揉揉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