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亲戚

初六回京，默默非要表妹跟来，表弟也要来，实在不能带上，于是一个在家哭一个跟着来京了。昨天晚上，侄女最终跟我睡的，搂着脖子抱着腰，抽抽嗒嗒，我想妈妈，我想让妈妈抱着睡觉，我以为妈妈会跟我来啊……我养的女汉子，要么哭就惊天动地，要么耍就泼皮无赖，这么腻腻乎乎抽抽噎噎的，的确让我手足无措，把大豆扔一边，搂着肉乎乎的侄女，软语温言，讲我和他爹小时候的故事，大默在外面嫉妒得无以复加。……就这样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我有两个姑姑，两个姑姑嫁的都不远。大姑姑从出嫁就跟公婆合住，一直没有分家，我去的就比较少。偶尔跟爸爸过去，也是路过看一看。老爸怕姑姑为难，留饭不留饭，姑姑不能做主，何苦让她难过？小姑姑家，我是去的很多的。那时候他家还是旧房子，很低矮，有一个极为窄小的门，推门进去，屋里的地面要远低于外面，颇好像咕咚踩空了一样，地面没有磨上水泥，是泥地。屋子里有姑姑姑父的结婚照，姑姑特别漂亮，姑父也英俊潇洒！这是我一直极为神往的事情！姑姑家院子里有一棵矮枣树，我记得那时候会坐在枣树的大杈上看武侠小说。看累了就躺着……好吧，我承认，这种记忆很神奇很浪漫，不像真的，但这是我真的记忆……阳光从枣树碧玉一般的叶子缝隙里照射进来，晃我的眼睛。我就这样在那里盘桓很久。姑姑赶集买好吃的回来，在厨房忙碌，做好了叫我去吃！姑姑侄女，历来是亲的。况且我是老贾家唯一的姑娘，自然从小都被宠上天。

我奶奶似乎只看大了我自己，我弟弟和其他堂弟们都没有看。我奶奶是个外面人，会骑自行车，自然不会呆在家里，她总喜欢走亲戚。娘家，她的堂姐弟，姑姑姨家，她都去。每逢走亲戚，必带上我。这固然和她带大我有关系，也同样和我自己人乖嘴巧有关。我小时候爱说爱笑，让叫啥就叫啥，巧言令色，再加上学习好，所到之处一片称赞。在我还没有长裂之前，我还是一个白净的大眼睛的机灵女孩。自然讨人喜欢！走亲戚最好的就是有好吃的，有此间见不到的新鲜玩意儿，于是生出许多可赞叹的愉悦经验。记得奶奶的娘家，是一片大院子，门口两侧是无花果树。因何叫无花果我完全不记得，每次去都郁郁葱葱并未见到果子，但那叶子，花边繁复，也足以让人心折。奶奶的母亲葬在一片果园里，我随同奶奶去上坟，总是从一大片苹果树下走过。清明则有嫩叶有鲜花，中元节就有了各种果子！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果子了，奶奶他们在那里烧纸钱，我则在一旁坐在地上啃得不亦乐乎！味道应该是酸涩，然而，我小时候哪里吃过这样的美味！

我九岁后，一直住在姥姥姥爷家，于是，年节随着姥姥姥爷去走亲戚也是必然。我记得跟着姥姥去过一个舅妈家，他们家是做月饼的，一个小屋子里有很多用木头刻制的模具，里面有花纹，有字，神奇至极。除了大快朵颐，我还最终知道了月饼的制作流程。这真是足够欣喜了！

我小时候也很喜欢去我大姨家。所谓我大姨，其实是我妈妈的大妹，原则上我该叫二姨。然而我并不是按照原则办事的人。我大姨父是个有趣的人，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我极小的时候，他初来我姥爷家，我从床上睡醒起来，没有鞋子，他对我说，你叫姨父，我就给你抱过去。我不肯叫，大声叫妈妈。他无奈，说，你不叫我也背你过去。然后就不记得了！再大一些我就去我大姨家住了一阵子，大姨带我去少年宫！打开一个如同童话世界一样的玻璃门，几个转弯，到了一个方形空地，软软的地板上，有人在跳舞，穿着瘦瘦的裙子，大长腿上下翻飞，翻跟斗如车轮，我惊在那里，第一次知道人生还有这样神奇的经历，人的技能之美简直不可言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如今，对于默默来讲，走亲戚就是去姥姥家。她也如我当年一样，兴奋得无以复加。蹲守在鸡窝门口等着拿鸡蛋，甚至为了取鸡蛋，用竹竿把安坐在窝里的母鸡捅走。我妈对待我们的到来自然总是大锅小锅的做饭，直到我们都吃得肚圆！走亲戚似乎就是这样，长见识和长肉！

如今我也有了侄女侄子，有了要走的亲戚。从前疼我的，要么走了，要么老了。小一代的正在如雨水后的麦地一样芃芃地生长起来，他们叫着我姑姑，婶子，三娘，然后也用好奇地目光跟着我的带领，去见他们不熟悉的地方。有一天他们会长大，会偶然和人谈起，我小时候，我姑姑（婶子，三娘）带我去过……，吃过……然而我如今已经记不清了！那时候我应该已经老了，微笑着等他们带着点心和水果来看我！

过年，走完亲戚，就算过齐了，一个属于宗法制社会的家族狂欢也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