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滩鲜血铺就在吉利普小镇的街道上,杂乱灰黑的毛发混合着几近干涸的血液粘连地面,瑟瑟发抖的一团在血迹中挣扎呜咽……
冷硬的水泥地面上还留着摩托车轮碾压过的痕迹,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只被车压过的小猫。说不得幸运还是倒霉,小猫没有死。路上三三两两有行人经过,有人漠视,有人小心翼翼地避开弄脏的地面,也有人含着怜悯的目光摇头走过……
那个小东西的存在和周围格格不入,像不相交的两个世界。
直到,一双满是脏污和风霜的手捧起了这个呜咽不止的生命。
那双手,仅仅有着风霜吗?好像不是,它不止沧桑,也不止温厚,小心翼翼的动作让人不由想起朝圣者刻骨的虔诚。
那是,对一切生命之灵,所持深入灵魂的敬畏。
老人宽厚的大掌小心呵护着这只断尾的猫儿,周围依旧有人经过。
“老葛头,你该不会要收养了这只猫吧!要我说,你就让它自生自灭地好。一只没了尾巴的猫,都已经抓不了老鼠了!有什么用呢?”
大老远就有一个红鼻子壮汉喊道,他是这偏远小镇上唯一一个铁匠。而他口中的老葛头,则是一个老流浪汉,刚刚抱起小猫的人。
老葛头抬头望了望,干裂的嘴唇张开,似是想要说些什么,眼神微动,却又兀自闭上了嘴巴,只是慢慢摇头。
那人看老葛头不作答应,便又喊道:“即便你是善心大发,但这只猫本就瘦骨嶙峋,如今这副样子,大抵也是活不了了!你捡它回去也是多残喘两天,何必呢?”
老葛头不睬,自顾地捧起小猫,步履蹒跚地遥遥离开。
“诶~,这个怪老头,怎么依旧是这副样子?”铁匠似有无奈。
“嘿!他从十几年前来到这里就不怎么说话,你又不是才知道!他要捡那只猫就让他捡呗!谁要你多管闲事了!”旁边有人窃笑着铁匠。
“有从镇子外面回来的人说过,听说他年轻时还是一个富豪呢,后来犯事进了监狱,从监狱出来后家里就没人愿意接纳他了!”年轻女人的口气不无讥讽,八卦总能让这偏僻小镇上闲来无事的小妇兴奋不已。
“闭嘴吧你!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我给你们说啊,事实上就是他未婚妻和好朋友合谋……”又有人加入了小镇街头的八卦阵营,一阵阵刺耳的笑声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回荡着。
而老葛头,他已经走出了很远。天色已然渐晚,这个季节里,大地回暖的春意无人欣赏,空气中却泛着直达人心的冷意。
吉利普小镇,西头的边缘处,四周看起来很是荒凉。仅有一座又破又烂的小院孤零零地伫立在寒风中,与它为伴的是门外的一小块菜地,土地并不肥沃,过了寒冬的菜地里只挂着几只可怜的菜叶子,更遑论有什么有营养价值的农作物了。
充当院门的是一排十分简易的栅栏,院落中摆落着七零八落的易拉罐,以及成堆的废报纸和各种杂乱的废品。微风抚过大地,房屋的木板门被风调戏着,嘎吱嘎吱地来回摇摆,好在屋门还算忠诚,至少不似门外的野草,分分钟便被风拐跑了。
初春的夜晚依旧留存着冬的些许寒冷,屋内陈设简单,燃烧着些许炭火和枯树枝的火炉,比起之前见到的还算整洁的床铺,发旧的棉被,地上摆着边缘缺了一口的水桶,墙角的蛇皮袋还有老人脚边的半瓶啤酒。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床角的小猫,伤口已经被洗的干净的破旧布条包扎了起来,好似周身的一切都已经让它心安,在火光摇曳的昏晕中入眠。老葛头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有些浑浊的双眼看起来想要合上。眯着眼爬上床头,一把拉过被子,正准备睡去时,却又突然睁眼,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小心翼翼的坐起身,拉过被子给小猫捂上,这才钻进被窝沉沉睡去。
这几日来,老葛头每天都外出。而每次带回的东西,除了他那条永远随身的蛇皮袋子以外,还多了一些新鲜的面包和小半截子腊肠。
今日也是一样,暮色沉沉,老葛头比平日回来得要晚太多了。他的面容看起来比平日苍老了几倍,腰也微微佝偻着,但他本身的年纪应该并不算得上是年老。
放下蛇皮袋子,老葛头一如往常的伸手去捞他的酒瓶子,仰面欲饮,却是一小股的细流淌入嘴里。他伸出舌头,举手晃了几下,又接了一滴。忽然瞟到了几片碎面包,想起“安安”还饿着肚子,于是把酒瓶撂在了桌子上,撮了些面包屑唤起安安。
新鲜的面包和油滴滴的腊肠被放在了小猫面前的空地上,它乖巧地开始进食,看起来状态已然好了很多,至少不再性命难保,终于有了一点健康的样子。
在这些天里,小猫有了属于自己一个名字,不是人们常叫的“喵”和“咪”,也不是投食般的口头语。它开始被一个人叫安安。
“安安,吃完就睡吧!”老葛头说完还是忍不住咂吧了一下嘴,似是依旧在回味啤酒的芳香,“手里还有一点钱,已经好几天没打酒了……看样子好了很多,明天可以让林小子多打点!”老葛头暗自嘀咕,终还是困意袭来,刹那睡去。
隔日清早,猫叫声在老葛头的耳畔响起,老葛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看天外,犹豫了一下还是起床了。
给小猫喂食了一些昨天剩余的碎面包,看着它开始走路,老葛头那张暮气沉沉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浅淡的笑意。
即便它成了不会抓老鼠的猫,即便它行走也会摔倒,即便它再也不能爬树,但又有什么关系,它依然是一只猫,每个生命,都不应被无所谓的抛弃。
安安小心翼翼的抬脚走路,只是时不时地摔倒,它似乎因为自己的无用有些懊恼,甚至于很生气。一下子朝着老葛头扑过来,目标直指老葛头的脚边,但很不幸,它依旧失败了,摔在离老葛头脚边不足两尺的地方。
老葛头急忙抱起它,似是安慰着小猫,又好像在安慰自己,独自喃喃:“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小插曲过去后,老葛头周身的气息似乎更加颓废且低沉,甚至有点点慌乱。出奇的是,他没有出门,一直陪着小猫练习走路,在荒凉的小院里玩耍。
午餐时分,老葛头又从蛇皮袋里掏出了一块油纸包,里面有两大块面包,还有一整根腊肠。这是他昨天用卖了废品的钱买来的,本来是打算送给铁匠的。
只因为自从抱小猫回家后,铁匠知道老葛头一定宁可饿了自己也会把小猫喂饱,所以因着有小猫这个“病号”在家,铁匠最近几天都会送给老葛头一块新鲜的面包和一小截腊肠。
老葛头会每每道谢收入他贴身的蛇皮袋中。其实以前,铁匠不是没有接济过这个外来的老流浪汉,只是老葛头一直都不愿意接受,即便这次,他也原是准备了东西还给铁匠。
一人一猫用过午餐后,老葛头就带上他的酒瓶子,装进他的蛇皮袋,匆匆忙忙地出门了。
下午的时间匆匆而过,再次入夜,小猫在门前懒懒卧着,呆呆地望着院门外。时不时地腾起身子,竖起耳朵监听远处的动静,只是,夜悄然而逝,它什么也未曾等到。
隔日的小镇街道上,一如往常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冷冷清清,时不时有熟悉的人经过互相打着招呼。
只是,今日小镇的男人妇女阵营中又多了一道谈资。
“誒?听说那个孤僻成性的老流浪汉死了?”一道尖利的女声响彻在大街上。
“是啊是啊,可不是嘛。听说是被汽车撞死的,这么大年纪了就不要出来捡垃圾了嘛!”有些粗犷的女声响起,而声音的主人丝毫不觉自己的嗓门有多大。
“对对对,谁让他自己假清高,他可以领救济金的,好好的救济金不要非得捡垃圾度日,活该!”有人语气轻松。
“哎…哎哎…据我打探到的可靠消息,事实可不是意外车祸这么简单!还记得上次说老葛头原本是一个年轻富豪的事情么?他就是被图谋了他财产的人害死的。”一个戴着羊皮帽的年轻人挤了进来。
“什么?他都已经这副样子了还有人害他?”这个人脸上看不出丝毫同情,脸上挂着嘲弄。
“要说当初这老葛头年轻时也算年少有为,学识不浅才华横溢,只是颇为自命清高。清高嘛,这也没什么,可坏就坏在他交友不慎。
父母早亡的他,身边只有一个朋友以及一个经人介绍并且有了婚约的未婚妻,后来他意外获得了一大笔来自叔父的遗产,不想被未婚妻和唯一的好友合谋陷害进了监狱,大抵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二十三年后出狱了便一路流浪来到咱们这个小镇上安家捡垃圾度日。”羊皮帽青年爆料道。
“即便如此,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不会是你胡编乱造的吧?哈哈哈……”提着啤酒瓶的男人嘴里往外喷涌着浑浊的酒气。
“就是就是,你当我们好骗不是,就算如此,你又怎么解释他就是被昔日的仇敌害死的。”有人接道。
“我怎么可能没有根据的乱说,我一个表哥在他曾经待过的监狱里是看守,前年来我家时在路上意外认出了老葛头,这些都是他亲口给我说的。我们中有谁可知道老葛头的真名?我表哥说他的真名叫葛利维亚,原是波特城的本土人士。
再说这次老葛头之所以会死,也是当年他出监狱后就再也没回去过了,这么些年,害他入狱的人如今有钱有势,但并没有罢休,一直都在找他的下落。听说波特城警局新换了一位聪慧刚正的领导,要求重新翻看近三十年来波特城的案子,上面有意批准。如今陷害老葛头的人坐不住了,花大价钱以寻找失散兄弟的名头悬赏老葛头的消息。
所以,要我说啊,那老葛头十有八九是被找到后故意撞死的!”顶着羊皮帽的年轻人得意洋洋地给众人分析道。
“等等!”常年都红着鼻子的铁匠冒出来了,“你说什么?这么多年相安无事,为什么这次这么快就找到这来了?”铁匠双手叉腰,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人,张开的铁臂似要扑上去撕了他。
只见年轻人身子抖了一下,不敢看铁匠凌厉的目光,讪讪道:“嘿~那大概是巧合吧,有重金诱惑,镇子里的人透露出去的话很正常。”
“但镇子上没有人知道老葛头的真名,更没人知道悬赏单上找的人就是他!”铁匠依旧如山般挡在青年身前。
自己是这个镇子上唯一和老葛头有些交情的人,但自己是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什么都证明不了。
羊皮帽青年见铁匠有些愣怔,便赶忙趁机溜走了。周围的人看着铁匠凶悍的样子也颇为畏惧,瞬时间一哄而散。
此时此刻,波特城某一处高楼中,一间低调又隐含大气的办公室内,陈设简单的布局却处处透露着严谨,看来此间主人一定是一个缜密又低调的人。
此时,一个中年男人推门而入,顺手将门锁上,一系列动作甚是优雅,他直直走向窗前立定,静静站立良久,终于出声了:“表哥,当年我少年离家,一意孤行要摆脱父亲的控制,甚至假放出自己客死他乡的消息,没想到却使你因为一笔财产沦落监狱,甚至于至今不明下落。”
“我…我做错了吗?”这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眼神中满是茫然无措,终是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当年因着自己的假死的消息,父亲心灰意冷,如今看来,自己何尝不是父亲于黯然中死去的罪魁祸首,也间接导致了表哥后来的命运。
男人稍作镇静,心中暗道:一定要找到表哥,为他翻案!并且!那对贱人!他们得付出代价!一定!
男人眸色暗沉,多年的奔波辗转,如今回乡后却物是人非,故人不再,异样的孤独感尤为强烈,恍如要被吞噬,这已经让他有了一丝丝疯狂。
转过身,男人发狠的神情让脸部有些扭曲,犹让人害怕。
调整好思绪,男人依旧步履优雅,打开门走了出去。
而此时,那个曾经有些老葛头身影的小镇子上,铁匠已经赶到了老葛头出事的地方。
地面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黑色的血迹清晰地记录着这里之前所发生的事情。眼前的景象,一如多日以前那只躺在血色中的小猫……
人性的罪恶从来都不间断,只是…弱者……就该被遗弃么?
铁匠匆匆整理了一番老葛头的遗体,并最终将其葬在了流浪汉的小院附近,一个矮低的小山丘上。
从此,小镇上再没有了老葛头这个人,再没有一个孤僻又高傲,不愿意接受救济的捡废品的老头。
人们总是习惯于记住新的事物,关注于新的八卦。而老葛头,只是一个多年以前的谈资罢了。
只是每年固定的一天,都会有一只步履稳健,但没有尾巴的猫行走在小镇的街边,从铁匠的铺子里叼走一个油纸包。
也不知是过了几年,五年?六年?或是七年?谁也不记得了,铁匠准备好面包和腊肠,一如往常地等候着那只没有尾巴的猫,只是,他再也没有等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