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兜six:
清华有一位教授说,中国人深藏一种中国与西方势不两立、你死我活的文化意识。您同意他这样的评价吗?
杜骏飞
这阐释基于学术讨论,自有其理论依据。
不过,我个人认为,在本质上,与其说是中、西方的“不兼容”,不如说是前现代与现代的差距——实际上,在某些方面,那甚至是中世纪与后现代的差距。
我们的先辈们,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往往拿国粹、传统、中华,甚至东方来做遮掩。
但我们必须勇敢面对。
因为,弥补那被经济跳空的文化现代性,是我们走向伟大国家的真正议题。
@前876:
目前,欧洲各国已经开始效仿中国经验,采取封城封国疗法了。有学者说,如果民主体制能够高强制性地管理社会,那将是人类文明的又一次创举。 您同意这个判断吗?
杜骏飞
凡事不可一概而论。
事实是,中国在疫情治理的中后期,交出了一份优秀的答卷。此外,得到公认的是,全能政府在应对大灾大难时,显然有更高的效能、更强的领导力。
不过,全能政治,不意味着样样全能;强力管控,也不会事事尽如人意。这类似于,你在马路上,一定赞同交规森严,但在原野里,还是希望能自由徜徉,心无顾虑;你在公共场所,会认同密如蛛网的监控,但在自己的家里,一定会对“全景敞视”感到恐惧。
另外,凡事都有绝对限度,凡事也要照拂人性的维度。我们审视治理,也不能全看效率。前天我谈到了一个娱乐谣言——俄罗斯大街上的老虎和狮子。也许你没有留意,但其实,它切合本题。
狮子老虎负责禁行管理,一定比我们更高效,但是,你不会真喜欢那样的场景。
葛民辉:
最近,我一直在自问为什么这么沮丧,网上跳出来那么多的脑残网民,极左地歌颂WG,疯狂辱骂社会良知,种种反理性的言论,还振振有词地打着爱国主义民族主义的旗号?对那些偏执症该怎么办?甚至,我和亲属里的长辈谈话都是一场场炼狱般的折磨,我痛苦愤怒却又感觉毫无希望能说服他们......
杜骏飞
首先,我们理性地分析问题,先不要给别人贴污名化的标签。
不够理性,未必就是“脑残”,他们中有很多人,在自己的职业中也许很称职,思考其他问题也可能很明智,但涉及到政治批评、历史反思、意识形态思辨,却会明显缺乏“现代性”,如此而已。
我以为,其中大致有4个原因:
一、工作环境的长期浸染,及强大的群体压力。
二、一代人的个人生活史早已完成,观念也早已铸造成型。
三、不完备的教育(不是他们自己的原因),导致科学思维不足,缺乏逻辑性和批判性,并严重抵触现代意识。
四、信息来源单一,真相匮乏,导致智识难以涌现,甚至,连常识也会受到扭曲。
当然,这些解释不具有普遍意义——例如,有组织、零信仰、无底线的水军应当除外。他们是法治意义上的黑恶势力。
至于普通人,尤其是,当你看到身边亲近处还有这样的人,请不要生气,也不要情绪失控。你可能在体育、文艺上低能,或不擅长数学题,可你依然被人接纳了。所以,也要容忍你的邻人在思想观念上冥顽不灵。
请给他们一些同情,如果实在无法对话,更无法帮助他们,那就置之不理。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观念是不能说服的。大范围的观念革命,往往只能依靠灾难的洗礼。
相信历史;然后,尽我们所能。如此而已。
谢撒撒:
昨天看到一个表达:在中国互联网上,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做到正直、有影响力和不触怒疯子三件事。您认为这个说法成立吗?我们在互联网上发言时,到底怎么做才能做到既正直、又有影响力而且还不触怒疯子呢?这真是一个大难题,希望听到老师的意见。
杜骏飞
我理解,这个判断,其准确表达可能是:一个人在网络环境下,不可能藉由深刻而达成广泛影响力,且还不遭受难以忍受的批评。
这大概是因为:深刻,必然导致曲高和寡;有影响,就可能受到政治、文化的猜忌;而小心翼翼地保全自己,试图平衡所有人的味口,又意味着平庸和虚情假意。
我们姑且将它看作是:网络话语的不完备性定律。
当年,数学家哥德尔曾证明,任何无矛盾的公理体系,只要包含初等算术的陈述,则必定存在一个不可判定命题,用这组公理不能判定其真假。也就是说,“无矛盾”和“完备”是不能同时满足的。这便是哥德尔不完备性定理。
——有点相似,不是吗?
然而,在人文领域,我们一定会遭遇这样的困境吗?其实也未必。一个重要的理由是:在哲学意义上,人不必追求完备性。
而在网络话语实践中,我们也不必过度要求自己深刻——矫饰思想难免会涂改真理;更不必主动追求粉丝如云——媚众者显然更容易背叛自己;尤其是不必畏惧不入流的批评——那些明显无理性的辱骂,早已不是冒犯,而是荒诞,而我们应该知道,对荒诞的任何一丝畏惧,都是对自身信念的怀疑。
所以,真正的答案是什么?真诚,坦然,直道而行。
喜儿36氪:
老师,今天,3月24日,是海子的忌日,他临死时写了一张纸条作为遗言:“我叫查海生,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您如何看待他的死呢?您喜欢他的诗吗?
杜骏飞
海子的死,是一个文化事件。以我之见,自他死后,文化潮流意义上的当代汉诗,开始走向心灵空置化的转折,即:诗,不再追求它曾经具有的崇高性——譬如哲学意义,反抗性,以至神性。
至于海子的遗言,我相信,于他,只是很普通的交待;但就后人看来,却意味着某种讽喻——也许,对生前不能维系的世界,海子也希望死后与它毫无关系。
然而,海子诗作的意义并不平凡;而这个世界的逻辑,也绝不像他的遗言那样简单。
——要知道,每分每秒,任何人的死,都与我们所有人的命运有关。
诗的死亡,更是如此。
至于海子的诗作,我在这里曾推荐过他的《九月》:“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有论者说,这首诗似乎很是神秘。
其实,一点也不。
它只是在描绘一个“向死而生”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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