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业两年后,秋葵被招工到纺织厂,成为了一名纺织女工。
秋葵跟方凌一个车间,休息的时候,工友在一起打打闹闹,方凌举一本书坐在角落里聚精会神的看,秋葵也爱看书,就注意到了方凌。有时候在厕所碰见了,方凌会主动冲秋葵点点头,可能她俩不属于见面熟那类人,谁也没有主动跟谁开口。
有一次她们又在厕所相遇了,先后进入隔间,秋葵听见方凌在隔壁念念有词,仔细一听在说英语,她说起英语来声音带着磁性,猛一听还以为是收音机里播放的。
两人出来在水龙头下洗手,秋葵就有些崇拜方凌,看得出来,方凌属于有教养有涵养的家庭里出来的。
秋葵她师傅是个包打听,见秋葵对方凌感兴趣,转了一圈就替秋葵把方凌的底细打听清楚了。方凌的家在军工厂,是保密单位,单位的名字是用数字代替,父母是高级知识分子,独生子女。
秋葵她师傅对方凌不感冒,说她就在跟前站了一会,就把方凌看明白了。
转天秋葵她师傅又说起了方凌,说方凌干活笨手笨脚,还没眼力见,不会讨师傅喜欢,成天价看见她低着头织布,手底下总也不见出活,还假清高。
你没见过她师傅训斥她的情景,她昂着个头,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一点也不讨人待见。将来肯定也不是讨公婆喜欢的主,谁找她算谁倒霉,秋葵师傅总结道。
还有那副长相,皮肤黑你秀气点也行,偏偏长了一副男人相,阔嘴阔脸,蒜头鼻,笑的时候嘴唇粘在牙龈上,半天下不来,越发显得愚笨。你要记得我这个师傅的好,趁早离她远点,免得沾染上她身上的不合时宜。秋葵师傅语重深长的跟秋葵说。
方凌的宿舍在楼梯口,秋葵每回上下班都要经过她门口,只要她宿舍门开着,秋葵都会看见方凌或坐或躺着在看书。
有一个星期天两人都没回家,在饭堂相遇了,打了饭一前一后回宿舍,走到方凌宿舍门口,方凌热情的邀请秋葵进去坐一会,盛情难却,秋葵就进去了。
方凌的单人床上,床头床尾全摆着书,挨墙的那一面也摆着书,只留窄窄一溜睡觉,她这样人高马大的身坯子,恐怕连翻个身都困难。
方凌知识面很宽,上知天文 下知地理,讲起来一套一套的,比她的本职工作熟练多了。别看她长相粗糙,说起话来却是细声细语,温柔极了。
吃罢饭,方凌碗都顾不上洗,问秋葵中学学的是文科还是理科,秋葵说物理化学学不懂,只好学文科。方凌说文理科她都喜欢,她学母亲的口吻说,女孩子家嘛,学文科比较好!
坏就坏在自己听了母亲的话,学了文科,结果中国少了一位杰出的女科学家。方凌涛涛不绝,越说越激动,脸蛋黑里泛红,像猪肝色,秋葵觉得方凌有些不对劲,赶紧地告辞了。
从此以后她们就熟悉起来了。
方凌没有朋友,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秋葵就起了侧隐之心,心想反正顺路,每次上班路过她门口就会喊着一道走。方凌仿佛在特意等秋葵,秋葵话音刚落,她就站在门口了。
一路上俩人也没多少话说,方凌仿佛不食人间烟火,除了说些天文地理就再找不到别的话题了。
秋葵说,方凌,你见了师傅嘴巴甜一点,腿脚勤快一点,总归没坏处。
秋葵没敢说让她看见师傅就笑,心想师傅说的没错,她笑起来确实挺傻的。
为什么呀?方凌咧着大嘴不解的问秋葵。
秋葵恨铁不成钢的问方凌,难道你工作之前你妈妈没给你教过这些?
没有呀,教那些干啥?我们家从来不说这些话题,我家一般不开灶,吃食堂,节省时间。饭后各看各的书,静悄悄的,可充实了。
方凌理直气壮地反驳秋葵,秋葵觉得她没义务教方凌如何做人,再说了,她也没有那个能力。
方凌见秋葵不说话了,主动打破沉默说,我告诉你,没事了你就看书,尤其是科普书。我问你,你说一天中什么时候最幸福?
方凌问过秋葵,就张着嘴期待的看着她,秋葵仰着头想了想,摇摇头,说,我还真是说不上来。
我最幸福的时候是晚上躺在被窝里,看喜欢看的书,明晃晃的灯光在头顶照着,很温暖。方凌脸蛋红扑扑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秋葵都有些羡慕方凌了,不管她现实也罢,不现实也罢,她起码是有追求的,不像她,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
这是方凌跟秋葵认识以来说的最交心的话,她也许把秋葵看作知心朋友了。下了班就过来叫秋葵一起走,两个人在食堂吃过晚饭,时间还早,就到厂旁边的铁道上走走。
我家有五个书柜,爸爸两个,妈妈两个,我一个。我的书科普方面的居多,光十万个为什么,就有简装的,精装的,英文版的,中文版的,十六开本的,二十四开本的。还有漫画书,是我不认识字的时候看的。方凌谈兴很浓,一口气说了很多。
秋葵父母都是工人,家里没有书柜,所以她孤陋寡闻。
我告诉你,每当我看科普书的时候,我就顺着时间隧道穿越时空,亲自探索宇宙的奥秘。方凌手舞足蹈,涛涛不绝地说。
秋葵打了一个寒颤,找了个借口说,回去吧,我有点冷了。
你先回去吧,我再回味回味。
秋葵不知道方凌要回味什么,反正她是不想跟方凌再呆下去了,一个人匆匆回了宿舍。
星期一方凌没来上班,中午,秋葵她师傅神秘的跟秋葵说,方凌疯了!她父亲刚才来电话说的。秋葵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居然跟一个疯子打得火热,是不是她也不正常?
方凌的精神病是家族病,传女不传男,她外婆那一辈是外婆发病,母亲这一代是大姨发病,到方凌这一代是方凌。方凌母亲嘴上不说,心里一直很担心。方凌是独生子女,她母亲因为害怕,生了方凌后,就不敢再生了。
外婆和大姨都是在方凌这个年纪发病的,她母亲就密切关注女儿,果不其然,星期天母女俩去洗澡,方凌逮谁跟谁说她穿越时空隧道探测到太空奥秘了。
三个月后,方凌上班了,她吃了太多抗精神病的药,整个人变得很木讷,胖的就像俄罗斯黑列巴。方凌的一举一动,举手投足,就像电影中的慢镜头,她这个样子是不能再当挡车工了,调到染整车间干熟修,就是给成品布拔一拔布纹中夹杂的草什么的,再就是剪一剪布面上的疙瘩,既简单又机械。
方凌搬到染整车间的宿舍去了,秋葵就见不到她了。
再次见到方凌吓了秋葵一大跳,她俩是在厂大门口遇见的,方凌似乎不认识秋葵了,秋葵也差点没认出来方凌。
方凌烫着大波浪,也许疏于管理,像个狮子头,上身穿着鸡屎黄西服,衬托的脸色黄中泛青,下身穿着大方格毛呢西裤,皱巴巴的。
秋葵叫了一声方凌,方凌慢悠悠地停下来,慢悠悠地看着秋葵,她终于认出秋葵来了,一笑,嘴唇粘在牙龈上,用舌头一舔才下来。秋葵正要跟方凌说话,她师傅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拉着秋葵就走,说,你跟一个神经病有啥说的,小心给你传染上。
路上师傅告诉秋葵,方凌恋爱了,并且跟那男的同居了。那男的是我们厂医务室的大夫,家在农村,长得又矮又瘦,还是罗圈腿,家里很穷。
方凌比那个男的高出一头,他俩是各取所需,男人想找个城里人,方凌想找个能照顾她的,男人说他是大夫,知道方凌啥时候犯病,他会替方凌做好预防工作。
方凌不久就结婚了,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压根就不会干家务,丈夫也不指望她。丈夫到底是农村来的,也不善于干家务,家里头极尽脏乱差。方凌来大姨妈,带血的卫生纸顺手扔在床底下,要不就塞在褥子底下。
这天方凌要取立柜顶上的书,够不着,就站在圆桌上,方凌长得人高马大,又长期吃抗精神病的药物,膘肥体壮,圆桌腿承受不起,就折了。圆桌上放着一篮鸡蛋,圆桌倒了,鸡蛋碎了,蛋清蛋黄流了一地。方凌就跑到医务室找丈夫求助,丈夫正在给病人看病,方凌也没回家,跑到厂图书室看书去了。
有天早上秋葵刚上班,她师傅围裙也没系,就趴在秋葵耳朵边问她,昨天晚上你听到喊声了吗?
没有呀!什么喊声?秋葵莫名其妙。
师傅没说话自个先笑得直不起腰。按说你是黄花大闺女,我不该跟你说,可是我不说你很快也会知道,干脆就对你说了吧。
秋葵师傅说话爱卖关子,秋葵不理她,她到时候憋不住自然会说。
昨晚方凌她男人要干那事,方凌病又犯了,不愿意,她男人来硬的,结果被方凌一口咬在命根子上,把一颗门牙都磕断了,方凌还跑到走廊上喊,抓流氓!全楼都听见了。
秋葵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低着头挡车,心里说,我住在单身楼,跟你们住的母子楼根本就不在一起,肯定听不见了。
过了几天,秋葵在路上碰见了方凌,方凌对秋葵一笑,嘴唇粘在牙龈上,清清楚楚露出了半截子门牙,看来她师傅说的是真的。
后来方凌怀孕了,丈夫带她到医院做B超,要是男孩就留下来,是女孩就打掉。结果是男孩,把方凌的矮个子丈夫高兴得抱着方凌转了好几圈。
方凌本来行动就迟缓,怀了孩子简直不敢走路了,晚饭后时常看见俩人在厂区散步。方凌的一只胳膊搭在丈夫肩上,小心翼翼地迈着八字步,丈夫肩上就像扛了值钱的瓷器,生怕跌了碎了,呲着牙咧着嘴,小心的服侍,就像李连英伺候慈禧太后,轻不得重不得。
方凌的病时好时坏,丈夫不是妇产科大夫,紧小心慢注意的,孩子八个月的时候,竟然胎死腹中了。
矮个子丈夫没有气馁,一鼓作气,一年后方凌终于生了个八斤重的小子。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秋葵也到了知天命之年,不知王霞,朱琳琳,方凌她们仨过得怎么样?已经当上了奶奶,外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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