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很暗的时候，灯很亮。酒喝多的时候，嘴很干。我在一个人的左边和另一个人的右边，讲着一些话，不咸不淡。

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来浪费这样的夜晚。

因为只有一次，所以叫做选择。

很难想像没有"一"的日子。没有一，一开始就会是二。人们不再是一个人一个人地走着，而是一对一对地，会很凶地吵架，甚至互相掐着脖子，可最后还是亲吻了起来，因为不能分开。

人们会失去他们的脚和手，变成一颗球；只有球没有一面和另一面。你笑的时候就是笑，哭的时候就是哭。字典就会少很多词，比如内心戏，比如笑哭。大家的心都是掏出来的，在每一根血管里平铺。

然后每一片叶子也是球形的，还有每一颗树。每一朵云和每一条路。

所以你哪也去不了，只能在原地不停地绕。

但你可以无数次地选择，往左绕还是往右绕，在回到原地之前。

这种选择我们一般称之为无从选择。

看，像我之前说的，没有一，你就没有选择。

这就像是一个儿童的游戏，把"一"从这世界挖掉，剩下什么，"一"就是什么。

所以"一"是选择么，不，再看仔细点。你放在桌子上的37本书没了，你的桌子没了，你的四面八方也没了，你的生老病死也没了，你也没了。

所以"一"，就是全部。

其实这是一种很肤浅的逻辑错误，就好像把时间拿掉，一切就没有意义了。可时间就是意义么？不，时间也没有意义。

只是把时间拿掉了，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仅此而已。

但"一"这个字确实有它决绝的态度。当我们一夫当关的时候，当前面一马平川的时候，当离别一往无前的时候。我们用"一"所表达的都是一种东西，果敢的，愤怒的，绝望的，孤独的，珍贵的。

我很喜欢这种极端的态度，它让你泡在大海里觉得自己不是平庸的一滴水，而是独一无二的一滴水。全世界只有你这一滴，正泡在这样恰好不高不低的水域；正下方是一条吐泡泡的鱼，阳光只够得着眉毛，剩下的一片黑暗。你跟其他的水滴没有什么不一样，但你跟所有的水滴都不一样。像是自欺欺人，但却确凿无疑。

所以我只给别人一次机会，只愿受一次欺骗，只准备走一条小路。

所以一直后悔。

只能有很少的朋友，却会有很多的难受；犯不会改过的错误，说话言不由衷地狠毒。自导自演，自作自受。

但我还是喜欢这样，只给自己一次机会，才叫选择。

或许不止我这样，整个世界都在朝节能的方向发展。简单粗暴，不要圆滑；那些灰色的模糊都被黑白切得清清楚楚。

我比你多一块钱就是一块钱，你打过我一拳就是一拳。每个人的算盘都越做越精细，一直要精确到小数点后好几位的度量。好的坏的加一块，左边是特别关注，右边是黑名单。

而一起待过的时间是不能算的，曾经的海誓山盟是不能算的。只要没有创造实际价值的情感，都应该被放到一旁。

因为我们谁也不信，因为我们只能往最坏的结果想。

一不再是最小的单位，我们还可以无限的往下切。一也不是最大的数值，它甚至抵不过100%的这层表皮。

我们借助了"一"的意义，而把"一"变得毫无意义。

还好"一"本来就毫无意义，有意义的是它后面的东西。我们甚至已经很久没有正确的使用过它。正确的带有"一"的段落应该是像这个样子:

"骨灰和骨灰的上面，又开出来一朵小巧的花来。我滴一滴水到叶子上面，它没有接住，就在它脚下撒成了一片。

小孩在边上的树上划线，就一道，差不多深浅。他想知道自己有没有长高，却不知道这棵树也在长高，于是五十年后他再回来，可能就会比线矮上一点点。

总的来说，这是一片公园。虽然就只有骨灰堆成的山，和山顶的一棵树，本来是不算的。但加上这朵花，也就算了。

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这就是关于"一"的全部了。

（1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