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粉色水晶凉鞋的丫头

与其说偏心，倒不如说我们可怜那个孤苦伶仃的丫头。

2017年9月21日   星期四   晴

我被推倒在地，后背狠狠摔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后，她将我牢牢按在地上，打一巴掌问一句，“有你这么做事的吗？”我躲避不及，只能蜷缩着身体抱着头。耳边传来一阵凄惨的哭声。

周围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停下脚步。看热闹的人仿佛给了她力量，落在身体的巴掌更加响亮。她不住地哭诉，“你们瞧瞧有这么做长辈的吗？自己的孙子不照顾，整天照顾别人的孩子。”

我抱着头，看着各式各样的鞋子在我眼前来回走动，皮鞋、布鞋......还有一双粉红色的水晶凉鞋。顺着鞋子看去，是熟悉的小脸，挂着泪，手里拿着啃了一半的苹果，嘴张的很大，那凄惨的哭声显然来自她的喉咙。她哭的真伤心，也真难看。我经常告诉她，“小孩子总是要多笑才漂亮。”听她哭的这么伤心，显然早已将我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那双粉色水晶凉鞋逐渐被挤了出去。她的巴掌不停地落下，身上的疼痛早已变得麻木， “你们瞧瞧，有这么做长辈的吗？自己的孙子不照顾，整天照顾别人的孩子。”

早已烂熟的话传进我的耳朵，像一把把小刀顺着耳朵插进心里。突然，一个响亮的声音压过了她的声音，“你这没良心的，整天帮你看着孩子，你还不顺心？那丫头能吃多少？你看不惯她就朝我们撒气?”接着人群被扒开，我看到了一双没有穿鞋的脚，满是淤泥，健壮的小腿上也沾满了泥。结婚几十年的老伴，总是这么沉不住气，“你快去干活。”我大声说。可是没有人听到。

难听的谩骂随之传进耳朵，那双粉色水晶凉鞋早已被挤出老远，旁边是啃了一半的苹果。如果不是被人牢牢按住，我早就跑过去抱着她，告诉她，“别哭，没事。我们大人闹着玩呢！”

“我有什么看不惯的？就你外孙女是人，孙子不是人了？两个孩子虽然放在一起照顾，心却不知道偏哪去了。天天抱着那黄毛丫头这里逛，那里逛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亲孙女呢！”

一连串的的控诉雨点似的敲在心头，她的手也没闲着，一下一下，就像农忙时用棍子捶那新收的水稻，一下一下，不过三五下，稻谷就掉了下来。然后我骑着破旧的三轮车，带着稻谷，稻谷上坐着丫头去镇上的老王家脱粒。带皮的稻谷倒进脱粒机，不一会儿晶莹剔透的大米粒蹦着跳着出来了。丫头看着那蹦出来的大米粒欢喜的直转圈，逗得我和老王哈哈大笑。老王一手夹着烟，一手将大把的爆米花塞进丫头兜里。丫头也不客气，老老实实等着兜被装满，捂着口袋，“谢谢爷爷，我要带回家给弟弟吃。”老王一听，干脆回屋又拿了些塞进丫头手里。

脱完粒，我将大米装进干净的袋子，放在车上，带着丫头一路欢声笑语。回到家，老伴接过大米，乐呵呵地拿去厨房做饭。我则拿着蒲扇坐在小黑板前教孙子和丫头认字。

丫头自出生就跟着我们，孙子自出生就跟着我们，两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会偏心呢？与其说偏心，不如说我们老两口可怜丫头这孩子。孙子还有爸爸妈妈在身边时不时照看，常年在外的女儿和女婿，一年到头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丫头都躲在我身后，牢牢抓着我的衣服不敢说话。

老伴的脚就在我眼前，我甚至闻到了烂泥的臭味，“你怎么这么不讲理，什么话都是你说的，看没看孩子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长辈，不觉得丢人吗？”

雨点般的巴掌终于停了，我捂着鼻子，想站起来，却没有成功。兴许觉出反抗，她抵在我背上的膝盖左右晃了一下，力气却加重了。眼见反抗不成，我只能继续趴在地上，看着老伴黑乎乎的脚，“你说这些干嘛？赶紧干活去！”

老伴那黑乎乎的脚往前挪了一步，差点戳着我的眼睛，随后身体一轻，压着身体的膝盖离开了。还没等我站起来，就看到她左手抓着老伴的头发，右手将老伴的手指往后掰，老伴虽占了下风却顺势抓住了她的头发......

我挣扎着站起来，顾不上浑身酸痛，“别打了，回家吃......”话还没说完，脸上早已挨了一巴掌，我捂着脸定睛一看，发现她的“靠山”到了。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进了你们家的门，我可是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老伴的手，坐在地上，黑色的裤子沾满了尘土，脚不停地来回蹬，鞋子都不知道去了哪，洗的发黄的袜子露出黑乎乎的脚趾。

“两个人打一个，还要脸吗？”她的“靠山”站在我面前，面色铁青，嘴唇颤抖，干净的皮鞋落了一层薄薄的尘土。

“还是养儿子有用啊，巴掌打的都比别人响。”我摇了摇头，扶起坐在地上的老伴，她的手已经变形，大拇指无力的贴在手背上。

她的“靠山”将手背在后面，并不说话，脸上的肌肉不住的抖动，鼻尖布满汗水。

“你小心点，手断了！”老伴忍不住叫疼，泪却无声的滑落。

“哭啥？你应该高兴，儿子大了能打爹骂娘了，以后就不用你再操心受累了。”我擦擦眼角的泪，“走啦，回家了，丫头。”

不一会，穿着粉色水晶凉鞋的丫头花着脸，边跑边哭，“姥爷，我尿裤子了！”

我摸摸她的脑袋，“没事，别哭了。咱们回家换衣服。”

丫头举着手里脏兮兮的苹果，“姥爷，我苹果掉了！”

“家里多着呐！走，回家，你弟弟午睡要醒了。”

“姥爷，舅妈为什么打你？”

我看看老伴脸上未干的泪，再看看丫头，笑笑，“没事，我们大人闹着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