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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称帝那年,六国全灭,大将军蒙恬开始镇守长城,从全天下招募壮士,扩充车骑,以防匈奴南侵。
关中重泉县的子弟踊跃应征,为秦军官骑输送了两百名新兵。城东的李必骑着白马“陇山雪”,城西的骆甲骑着红马“烈焰骅”,并列走在最前头,一路北上到了大将军幕府所在的上郡塞。
李必家没出过将军,却也是不与寻常民户编为什伍的大夫之家。他的祖父跟着武安君白起东征西讨,在一场大捷中阵亡。他的父亲与伯、叔、舅、兄都是蒙骜将军麾下的陷阵锐士,活一半死一半,为家族巩固了足以惠及三代的功勋。
李必虽非长子,也是生来有低爵。他的雄心是成为家族中第一个封侯的人。在来自全国各郡县的新兵中,他最大的对手还是发小骆甲。
骆甲的家世一般,代代服役戍边,却始终没人立功获爵。他家别无所长,唯独养马相马是全城一绝。就连李必的爱马陇山雪,也是从骆甲家求购的。大秦素来优先招募带马从军者当骑士。烈焰骅让招兵的将军青睐有加,骆甲也得以跟李必一同被分配到前军骁骑营。
李必肩宽背阔,长着一双猿臂,能左右开弓,骑马上下山如飞。别人百步穿杨是射落枯叶,他的百步穿杨是射断柳条。别人一箭穿三层铠甲就了不得了,他一箭能穿七层铠甲。
骆甲虎背熊腰,骑射比李必逊色,白刃格斗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时的战马用的是软马鞍,没有马镫,远不如后世的高桥鞍利于控马。可骆甲依然能在马背上做出各种杂耍动作,在疾驰中准确地用刀剑矛戟刺中野兽的眼睛。
这都是后话了,他俩刚从军时还是半吊子,在新兵中脱颖而出,跟老卒还有差距。
新兵骑射训练时,李必被安排去拖草靶。草靶是一个圆圆厚厚的稻草垛子,跟盾牌差不多大小,系了一根九丈长的粗麻绳。李必一马当先,拖着草靶狂飙,扬起一阵烟尘。一大群骑士跟在后头,各自用做了标记的箭射草靶。谁中的多就得赏多,一次都没中的……等着挨罚吧。
李必那会儿性子野,仗着陇山雪善奔跑,一个加速就把众新兵甩远了。骆甲为人厚道,屡次死咬着不放,大骂李必不按规矩来。可话说回来,他是不是真心替同袍们出头,说不好。因为其他人老跟不上趟,每次就数他射中草靶的次数多,得到的奖励令人眼红。
身为堂堂大秦骑士,光能射地上跑的东西不行,天上飞的也要打得下来。剽悍的匈奴人、楼烦人都做得到,你不比胡骑强,咋捍卫大秦虎狼之师的军威?
打飞靶的训练是李必最拿手的。骆甲骑着烈焰骅跑在最先,不断向空中抛出一个个砧板大小的兽皮囊。众人起初十发一两中就不错了,李必可以打个十发六七中。三月后,你给他几支箭,他就能射中几次。
大秦骑士不是散兵游勇,得与同袍齐勇若一,合如鸟集,分若云散。没什么比田猎更适合练骑兵协同的了。
骁骑营八百新兵首次参与田猎,大将军蒙恬与副将王离亲自检阅。王离见李必、骆甲姿容雄伟,就让他们跟一群看不起新兵的老骑士混编。
田猎开始后,李必、骆甲跟着老骑士列队展开,驱赶伏于草莽间的野兽。李必眼尖,发现一头斑斓猛虎,还没招呼同袍就自己先射了一箭,射断了一只虎耳。老虎发狂,一跃而起,险些把李必从马上扑下来。它虎掌拍晕了一匹战马,虎尾一扫打倒另一匹战马,趁着夹击它的两位老骑士双双坠马,突围而去。
追击的号角划破长空,车骑隆隆震撼山林。不一会儿,两辆猎虎车撵上了猛虎,一辆是副将王离的主车,另一辆是护卫主车的副车。
众骑士奉命从左右包抄,把老虎驱赶到猎虎车的前方。那虎凶猛狡诈,时常急停转向,逮着机会就反击,把骑士的队形搅得乱七八糟。李必、骆甲本来被安排在后队,追着追着,不知不觉竟成了离老虎最近的前驱。
老虎的屁股上中了一箭,王离射的。但它很快就在狂奔中将箭矢抖落,扎得不够深。副车的校尉浪费了四支箭,一次都没中。
眼看老虎就要逃进地势狭窄的险厄山谷,车骑在那里展不开队形。李必当机立断,一夹马肚子,从左翼超越老虎,左手抽出一支雕翎箭,张弓一射,只见老虎左前爪一屈,受伤扑地,打了个滚,压倒一片灌木。
右翼包抄的骆甲人狠话不多,一戟扎穿了老虎的脖颈。老虎死前做了平生最后的挣扎,把骆甲掀翻下马。可骆甲紧紧抓住戟杆,跟猛兽较起了狠劲。等老虎凉透时,他也累得气喘吁吁,但死挺着屹立不倒,不肯坐下。因为李必在旁边看着。
王离大喜,回去就把此事上报蒙恬,想让李必、骆甲跟着自己。可是蒙恬也爱才呀,只准了一个。于是骆甲被王离调入了陷阵营,升为骑伍长,手下的四位骑士都是比他早十年戍边的老卒。李必成了蒙恬的贴身卫士,常伴大将军左右。
从那天起,俩人分开了三年,再见面时,骆甲当上了陷阵营的骑千人,麾下有两百骑;李必当上了大将军卫队左校前部骑司马,压了骆甲一头。二百名重泉县的新兵,解甲归田者有之,战伤至残者有之,调去京师郎中骑兵者有之,犯罪伏法者有之,留在蒙恬军中的不足五分之一,还数他俩升得快。
想在大秦升官,没有军功更好的途径了。
六国灭亡后,岭南还在打仗,北方长城防线则多年无大战事,只有小摩擦。匈奴头曼单于还盘踞塞外,秦昭王长城以北都是胡地。大秦骑士们渴望横扫胡虏,把匈奴赶得远远的,好让长城沿线各郡的农夫和牧民能安心生产,积蓄钱粮,丰衣足食。心中这股子劲憋得慌,唯有每年的秋试讲武大会能尽情宣泄出来。
入秋农闲,狱吏们忙着给死刑犯问斩,戍卒们也要练习战阵,考校武艺,选拔精锐。谁不想在秋试讲武中出人头地,就会被同袍们耻笑是孬种。
李必、骆甲最喜欢秋试讲武了。大将军蒙恬的幕府与副将王离的驻地相距百余里,也就一日路程。可惜军务繁忙,俩人平时难得一见,每到秋试之时才能聚上一俩月,演武场上分高下,军帐之中话童年。讲武一结束,还得各自归建,明年再会。
每经历一次秋试讲武大会,李必、骆甲的名气就更大一些。他俩还是各有长短,并列第一。这个并列第一,不是指全县,而是全军。大秦百万雄师才出数万骑,两个重泉骑士脱颖而出,不值得夸赞吗?只是起点罢了,离封侯还早着呢。
在他们从军第七年,始皇帝巡视北方,来到上郡跟大将军蒙恬密谈了一整夜。他一回咸阳,就发出一道令四海震动的诏书——讨伐匈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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