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家村的这些服装加工间大致都是相同的,小小的服装加工间里摆满了缝纫机。白天,缝纫工的床是摞在一起的,到了晚上再拉开。机工房里的缝纫机声和街上讨价还价的声音听的人头疼。这间房子在街拐角,风是吝啬的,月光和星光也是吝啬的。
姜寒云来时,机工房里已有了四个人。据老板说这四个人在他这里干了一年多了。年纪最大的姓徐,略胖些,她是机工房里的工长;齐耳短发的女子又黑又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她姓刘,与姓徐的女子关系最好;扎着短短马尾的女子二十五六岁年纪,兔唇姓王;烫着卷发的女子,三十岁左右,姓冯。
这四个女子看似坐在一间房子里,实则分成了两派。姓徐的女子站了起来:“你是新来的。我自我介绍,我姓徐,是工长,你叫我徐姐就行了。”
其他几个女子也一一介绍了自己,她们都比姜寒云大,便让姜寒云把她们叫刘姐、王姐,冯姐。
开始的几天她们都想把姜寒云拉入各自的帮派。姜寒云初来,她不想得罪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怂恿。她和她们都友好相处。这四个女人互相诋毁,辱骂时,她低着头做自己的活,她不想过问她们之间的是与非。
星期六下午,姜寒云趁着缝纫活少时,走进李家村的人流里,她想找乔远寒。她一个摊位捱着一个摊位地找。这时已经是深秋,她和乔远寒分开一年了。想到这里,她会异常难过,这街头人流拥挤却没有相熟的面孔。也许,人生本来就是寂寞的。
姜寒云从李家村这头走向那头,她的脚步是轻飘飘的,这轻让她想到了随风飘飞的枯叶。深秋了,这街头竟没有一片枯叶。她看向天空,第一次想怨怪运命。
姜寒云突然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住,她停下脚步。拽着自己的人半边脸上全是青色的胎记,他明亮的眼睛打量着寒云,眼眶里着泪水。李师傅张着嘴发出嗷嗷的声音,他的手胡乱地比划着。
姜寒云不知道李师傅在表达什么,她看着李师傅笑:“师傅!”
李师傅把寒云拽到了街角,这里正是姜寒云老板家的店门旁。她们的机工房就在楼上。李师傅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纸和笔,他告诉寒云,上一个月,你未婚夫到这里来找过你。
姜寒云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原来乔远寒也在找自己。她忙给纸上写:师傅,远寒告诉你,他在哪里了吗?
李师傅摇了摇头。姜寒云的心里又满是失落,她该如何走到远寒身边?
李师傅又问起了小王。姜寒云便把自己和小王离开户县服装加工厂以后的事,如实告诉了李师傅。
李师傅悔恨不已,他扇自己耳光。姜寒云拽住李师傅:“师傅,这不怪你。”她无法说出夏沫,是夏沫为了算计自己,连累了他们。
李师傅告诉寒云:小王的家人也报警了。黄阿姨的店铺已经转让,她离开了李家村。他又问寒云如今在做什么?
姜寒云便指了指楼上,她抬起头的瞬间发现,楼上的窗口有两双眼睛正看着自己。她想着自己出来好一会儿了,便和李师傅告别回机工房去。
李师傅忙把自己的地址写给寒云,他把纸条塞进寒云手里,看着寒云走远。
姜寒云回西安这么久,才知道了乔远寒的消息。她想着,远寒能来找自己,定然安好,她的心底有了一丝欢愉。她便觉得,远寒或许还会来,他们很快就会重逢。想到这里,她拿出自己和乔远寒的合影看,看着看着泪水就滑出了眼眶。她想起远寒把他们的合影放进钱包里时说“寒云,我把照片放进钱包里,我走到哪里,你都在我身边。”
姜寒云握着照片,眼泪一滴滴跌在照片上:“远寒,你快点来李家村。”
“姜寒云,做衣服,你还想不想赚钱啦?计件制啊!”徐姐抱了一沓裁剪好的布料放到姜寒云面前。
徐姐平日负责给她们分发布料。刘姐边做衣服边叹气:“老徐,你问问老板啥时候给咱发工资?我家里催着要用钱呢。”
“这都到服装旺季了,应该快了吧!”徐姐又回到自己的缝纫机旁:“姜寒云,李家村这么多需要缝纫工的,你怎么就找这家?”
“我那天是正好走到这里,看到了招聘启示……”姜寒云整着布料。
“哦,是这样。”徐姐的话音有些怪:“其实我觉得,还是给自己干好些。这在外面打工,只能少说话,多做事。不该看到的,看见了也是没有看到;没有看到的就更是不知道。”
姜寒云听出来徐姐话里有话,但她又觉得,自己并未得罪她,所以低下头忙着做衣服。徐姐是老板最信任的人。别家的老板都会守着机工房,这家的老板晚上回北郊,让徐姐帮她守着店。
姜寒云她们晚上做活做到了十点半。徐姐率先站起来:“十点半了,大家都休息吧!”她像往常一样清数着姜寒云她们做好的活,记着件数。又很认真地把衣服按大小号放在一起。
徐姐这晚有些特别,她拉了小板车来,把衣服都放到板车上:“我把这些送到商铺去,老板明早好批发。”
王姐和冯姐好似一点都不累的样子,她们兴致勃勃地走到徐姐身边:“我们俩给你帮忙。”
徐姐皮笑肉不笑:“谢谢你们倆的好意,不过我这个人消化不好,怕接受不了,反倒咽着自己。”她看向一旁的刘姐,她倆关系好。
姜寒云本来想帮徐姐,她看到徐姐要刘姐去,便低下头看书。
徐姐和刘姐刚下楼梯,冯姐便拽姜寒云:“我带你出去转转。”
姜寒云不想出去又不好推辞,她只好和冯姐下了楼。原来冯姐带她出来是跟踪徐姐和刘姐。
徐姐拉着板车并未去商铺里,她和刘姐把车拉到了街角,路灯的光照不到那里。
大约五分钟过后,姜寒云看到,有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向徐姐:“你家的新版棉衣出来了?”
“当然,样版就在我手里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徐姐的声音。
姜寒云会裁剪衣服自然明白,那人要买棉衣的样版,做仿版。
“你家这个新版的棉衣款式,今天批发的不咋样。”男人的声音。
“如果真是这样,你还会找我吗?”徐姐的声音:“如果你觉得不咋样,就算了。”她拉动了板车。
“别呀,我给你五百块钱。”男人的声音。
“不行,一千块钱少一分都不行。”徐姐的声音无比决绝:“上次我上过你的当了。你用我给你的样版挣几万块钱,我要一千块钱都是便宜的。”
“算了,算了,我给你一千。”男人的声音。
姜寒云看着那魁梧的男子走远。板车的声音刚响,冯姐就拽着寒云:“走,快回机工房睡觉!”
姜寒云回到了机工房,躺倒在床上,她猜着,冯姐让自己发现徐姐秘密的真正意图。但她终于明白了,徐姐那天说的“看见了不该看的,权当没看见”指的什么。在李家村这样的事情很多。一家有爆款,其他批发商很快会做出类似版型,他们互相倾轧,打着价格战。
三天以后,老板气冲冲地进了加工间:“是谁把我们的衣服版型透露出去的?前面的店里,做出和我们一样版型的棉衣。”
徐姐很自然地站了出来:“我们这些人都跟着您这么久了,自然不会做那种事情。但有些人就说不来了。”她斜视着姜寒云。
姜寒云听出徐姐的话有所指,但她的内心是坦荡的。她侧过脸时才发现,冯姐不停地给自己使着眼色。这两个女人,一个想把自己当替罪羊,一个想把自己当枪使。
徐姐走到老板身边,踮起脚尖对着老板耳语了一会儿。老板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姜寒云身上:“你以前也在李家村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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