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父亲生于1937年冬。
这一年啊……
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
11月12日,日军占领上海,淞沪会战结束。
11月13日,上海市市长俞鸿钧宣布上海沦陷。这一天我们的父亲出生了。
往前一个月,10月13日,新四军建军。
往后一个月,12月13日,日军攻克中国国民政府首都南京,发生南京大屠杀。
在那个极其动荡的年代,在那样的水深火热之中,我们不知道那个男孩是怎么长大的。
七八岁,我们不知道男孩手捧牛粪往返于道路和田野之间被小伙伴意外撞见,有没有因为尴尬而想对那个视土地如生命,坚信“是草三分汁”,看见一只草鞋也要让男孩捡起来送到地里的老人大喊——“爷爷,我不干了!”
十二三岁,我们不知道少年在日上三竿之时完成了田间劳作被他的父亲允许去学校,等他和弟弟一路狂奔赶到教室,已经是两节主课结束,只赶上上午最后一节副课的时候,少年是不是想过放弃?
二十岁,我们不知道英俊儒雅的青年是怎么遇见我们善良美丽的母亲,两年后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去了一个陌生的小村庄开启他们全新却又异常艰难的人生?
我们不知道居无定所的年轻夫妻寄人篱下的日子是怎样熬过来而无论多么艰难他们的感情又何以能日久弥坚?
就是在那样的居无定所和寄人篱下的情形中,年轻夫妻的第一个孩子,在一户管姓人家的厨房里降临到这个世界。
三年后,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在大队的厨房降临到这个世界。
第二个孩子出生后,年轻的夫妻决心盖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在一片竹园的后面,一条小河的前面,一个独墩子上,年轻的夫妻用他们省吃俭用、东挪西借的一点钱,盖了大小五间草房。坐北朝南的三大间是正房,坐东朝西的两小间做厨房。
就这样,年轻夫妻终于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家。三年后,他们的第三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那个孩子现在正在写这篇怀念我们父亲的文字。之后第四个第五个孩子也相继出生。
31岁的青年,已经有了五个孩子,那个青年就是我们的父亲。我们的父亲31岁的时候,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父亲了。
在后来的十多年里,我们勤劳智慧的父亲和我们善良坚忍的母亲,用他们的辛勤劳动和省吃俭用,先后把三间草房变成三间瓦房、五间瓦房,再把五间瓦房变成一座五下三上的楼房,那座楼房现在还天-安-门一样的巍然屹立于一大片普通瓦房之中。
而我们姐弟五人在父亲和母亲为我们撑起的巨大而牢固的雨伞下一个个平安长大,健康茁壮。
我们记得,大姐从工作队回来,面前摆着两条路——其一到生产队当队长,其二到大队做赤脚医生。面临选择大姐进退不由。我们的父亲告诉她,当生产队长始终要吃苦在前,身体力行,女孩子家家总要力不从心的时候。倒是做个赤脚医生,越老技术越精湛,越受人待见。最后大姐听从父亲的建议,做了赤脚医生。再后来考卫校,再进修做妇产科医生,那是后话。
我们记得,二姐从小身体单,父亲特意买来猪肝,煮熟后逼着二姐一口口吃掉。
尤记得,我小时候总爱患眼疾,父亲买来红霉素和金霉素眼膏,给我眼睛涂满,然后逼我上床休息,不准我和姐姐妹妹们去挑猪草割羊草。
尤记得,因为我的眼疾,父亲去公社医院买来中药,让母亲煎熬出来,然后哄着我一口气喝下,往我嘴里塞一块冰糖。
我们记得,妹妹考取警校,我们出了第一个大学生时,父亲开心喜悦的笑脸。
我们记得,弟弟考取医科大学说要光宗耀祖时父亲幸福骄傲的表情。
光阴流转,日月穿梭,一转眼几十年过去。父亲的儿女们成了父亲一生最大的荣耀。他们或从医或从教或者成了人民的公务员。父亲有了第三代甚至第四代的传人,而父亲勤劳节俭、正直朴实的家风也得以传承。
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们善良正直,不欺暗室。
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们勤劳质朴,奋发向上。
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们坚韧顽强,百折不挠。
然而……
那个为我们撑伞的人,那个给我们遮风挡雨的人,那个给我们做了一辈子靠山的人,在庚子年的这个夏天,要我们辞别,而且是永别。
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心如刀割,痛不欲生……远不止这些。
草木也含悲,风云更失色。
龙应台说:
人生本来就是旅程。夫妻、父子、父女一场,情再深,义再厚,也是电光石火,青草叶上一点霹水,只是,在我们心中,有万分不舍:那撑伞的人啊,委屈了自己,成全了别人。儿女的感恩、妻子的思念,他已惘然。我们只好相信:蜡烛烧完了,烛光,在我们心里,陪着我们,继续旅程。
在一条我们看不见、但是与我们旅途平行的路上,爸爸,请慢慢走!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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