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清樾

桃源镇十里八村,就属东村邪性。
历史上出过保家卫国的英雄好汉,后来也出过一些别的什么东西,这里的山上也就那么几条道,水还是自西向东流,山寒水瘦,可这地的人却耐人寻味。
老话说水深王八多,这地最耐人寻味的还要属老汪。
“一麻袋高,两麻袋宽”说得可能就是老汪其人了,东村的人背地都管老汪叫“猪大肠”,这号子取的颇为形象。
我每次想到猪大肠这个词,都能想起老汪,有一种华丽丽的油腻感,再想想他那脑满肠肥的脑袋,便觉这称号放在老汪身上再贴切不过。
老汪年轻时识得几个大字,也颇好附庸风雅,虽比不上从东村走出去的书法才俊,但在东村也算个半号人物,东村有个红白喜事,老汪总是第一个到场,体体面面的坐在桌子旁。
乜斜着眼睛,瞟向四周,看看主家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然后慢慢腾腾的点上一根烟,除了那出相的身材,倒也捯饬的像个干部。

之所以说老汪是个半号人物,是因为在老汪心中觉得只有做了官,才算得一号人物。只是可惜了老汪都快奔六了,还是没捡到豆丁芝麻大的小官,这种感觉就像鱼刺扎在嗓子上,让他憋得慌。
一
老汪平日出没的只有两地,一是村支部,另外一地就是东村的麻将馆。
去村支部当然是关心当下时政,当然老汪也不是为了学习什么东西,就是想在别人说话的时候顺嘴插几句,为了突显他异于常人的价值。
他觉得插话非常有必要,听时政是为了防止别人打断他的话,以示自己在东村地位上的高屋建瓴,因此他觉得他应该时刻保持自己在东村政治上的敏锐。
其二老汪去麻将馆并非打麻将,我猜想一是他喜欢来这里听点国家大事,还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或许也只是来喝瓶可乐,毕竟这地有那么多可乐的事,别人来凑凑热闹,这倒是情理之中,可老汪来这里却是出乎意料。
在这之前他可是很少踏进麻将馆的,或许是开麻将馆的比他有钱,比他的政治更敏锐,人家当上了大队主任,又可能是老汪觉得和这新上任的主任在一起自己在思想上会有一个新的提高,大概也许是这样吧,谁知道呢!
二
“看人下菜”这事搁别人身上,我得思慕思慕,放老汪身上便觉得见怪不怪。
老汪自恃清高,倒也颇像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他很少和庄户人家来往,一可能是没有共同语言,二可能是觉得有辱斯文。
老汪以前最爱去的西村,最近也不怎么去了,听说西村的大队主任退了,这让老汪很是懊恼。
这以前可是没少送礼,这怎么说退就退,那边落了难的凤凰不如鸡,这边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老汪就是这鼓风机,要把这新官的火吹得旺旺的,于人于己都不亏,说不定这新主人会给他点官当当。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就算是他的臣,他吃骨头也得给我留碗汤吧”。老汪摸着自己谢了顶的秃头,翻来覆去的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看来权利这东西有时候真像是“维多利亚的秘密,此时此刻却成为了不是问题的问题”。
人到极其无可奈何的时候,往往会生出这种比悲号更为沉痛的滑稽感。怎么能削尖了脑袋,一头扎进新进主任的怀中去,做个新的宠儿?
哪怕做条他肚子里的蛔虫也好啊,好让自己知道这新进主任他老人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在老汪觉看来是个大问题,老主任退了,新主任又不熟,而且比自己小好多岁,到底该从哪儿下手,老汪摸着自己的肚子,活脱脱一条丧家之犬。
不几日老汪便想出个好法子,这新主任刚刚上任要体察民情,自己开车下访多没面子,人家好歹是个官。

那些年从石油工程上又捞了不少油水,是既有官来又有钱,不如自己开车陪同主任下访,既不会让他觉得尴尬,又拉近了彼此的关系,自己也能往脸上贴金。
三
想到这里老汪咧开满嘴的大黄牙,会心一笑,知老汪者老汪也。
这新上任的主任,虽说年岁不高,辈分却不小,按理来说老汪要管他叫声叔,这老汪可比历史上的“儿皇帝”石敬瑭,整天屁颠屁颠的围着新主任打转,就连这新主任的媳妇他也“婶,婶的叫着”,听着可比小孩子叫娘还亲。
这在东村的老少爷们里再找不出第二个来,老汪堪称东村一绝。
很快老汪就和这新主任穿上了一条裤子,县上有么新政策,或者又有什么扶贫项目,老汪的消息可比乡长还灵通,该散的散,该进腰包的进腰包。
“难道就只准主任家的狗吃低保,不许老汪家的鸡吃白面?”轮到对下宣传政策,骗的不还是老实人,大可说一句“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真正有上头人来,那就“杀猪宰羊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拿人的手段,吃人的嘴软,量他们也不会乱说话。
官场都是自己人,何况这新主任正春风得意。
这新主任,要扩院子,占了别家的地,他去说情,这新主任要去请客吃饭,他去陪同,这新主任得个感冒,他端茶递水。
他家那八十岁的老爷子,他也没这么孝敬过,这主任可比他爹亲多了,谁要在老汪耳边说主任的不是,那可就是对老汪的侮辱,在主任耳边吹吹风,有什么好事保准轮也轮不到你。
四
世事倒是太平,老汪闲暇的时候就写写毛笔字,这帖子是同村的一个本家送来的,帖子里面都是些喻世明言。
老汪读不太懂,可就是喜欢曹雪芹诗集里的那句,“诗人都说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老汪准备写好了裱起来,唯这句他觉得他要比中书协的主席写的还好。
又是一年的秋天,多事之秋,肃杀。
听说中纪委的人来到了市里,又分拨到县里从基层查起,那上任不到一年的大队主任,被查出各种问题,撤了职。还在县电视台的报道里做了深刻的自我检讨,老汪本以为山高皇帝远。

这下傻了眼,树倒猢狲散,自己应该离这主任远一点,看来这主任的权利再大,也大不过国家的法律。
自那件事之后,我有日子没见到老汪了,中间也听说老汪去了别地学习去了,也有说是去了远在外地的女儿家,总之我再也没有在东村看到老汪那秃了顶的脑袋。
半年后我在乡长儿子的婚宴上又看到了老汪,老汪还是第一个到场。
捯饬的像个机关单位的领导,体体面面的坐在桌子旁,乜斜着眼睛,瞟向四周,见到我后和我寒暄几句,然后掏出礼簿写上我的名字。
老汪的字写的是越来越漂亮了,老汪的身份依旧没有什么改变,只不过以前是帮大队主任写礼单,现在是帮乡长写礼单。
我猜想,按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下次我们见面他可能会是在县长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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