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孤狼的大哥,反而被一股更强的力量往前推。九九年,村里换届,几股势力暗流涌动。不知是看他确实能镇住村里那些偷鸡摸狗、扯皮打架的场面,还是沙场那笔靠惊人记忆力翻盘的账目显出了过人的能耐,又或是他那种“混不吝”的狠劲让各方都觉得是个可以利用的棋子,几经博弈,他竟然被推选成了村长。
那一年,他三十二岁。
他脱下沾着沙尘和汗渍的旧工装,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但扣子扣得一丝不苟的中山装。那身衣服穿在他身上,总显得有些别扭,像是被套上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壳子。他开始学着把脾气往里收,把年轻时那股快意恩仇的冲动死死摁在心底。村里鸡毛蒜皮的事太多了,东家占了两指宽的宅基地,西家的鸡飞过院墙啄了东家的菜苗,都能吵上半天,甚至抡起锄头。他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用拳头快速“讲道理”,而是搬个吱呀作响的板凳,坐在两家人中间,一支接一支地抽着劣质香烟,眯着眼,听着他们用最恶毒的语言互相攻击,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等他们吵累了,骂够了,他才把烧到过滤嘴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再把那些车轱辘话一句句拆开,揉碎了,用带着沙哑的乡音,慢条斯理地分析利弊,往往能说得双方哑口无言,悻悻而去。
他也懂得适时利用自己过往的威名。有时遇到那种特别蛮横不讲理、仗着家族人多耍无赖的滚刀肉,道理讲不通时,他只消把眼一瞪,声音沉下来,带着几分江湖气问道:“怎么?要不要我把肖春敏、吉祥‘猫几’他们从号子里捞出来,请他们来跟你理论理论?看看是他们讲道理,还是我讲道理?”对方多半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鸡,瞬间蔫了,嘴里嘟囔着,灰溜溜地走了。
那几年,村里竟也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太平。大家私下里都说,夏清当村长,比前面几任都“煞辣”,既有办法,又有威慑。那些偷盗、打架的事明显少了,连邻村的人过来,也都规矩了不少。
可大哥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这顶多算个“草头王”,管着这一亩三分地。去镇里开村干部大会,他总是坐在角落,看着台上那些穿着笔挺干部服、说话一套一套的领导,看着他们茶杯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心里明白,那窗明几净的会议室,那代表着权力和秩序的“庙堂”,离他这样的人,其实很远,很远。一种难以言说的渴望,和根植于自卑的距离感,在他心里交织。
父亲看出了他的心思。零一年五月,那个杨柳飞絮的季节,父亲病倒了,查出来是胃癌晚期,来势汹汹。去世前,父亲枯瘦的手紧紧拉着大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不舍,断断续续地说:“夏清......你......你脑子活,有胆色......但......要走正道......稳稳当当地......走正道......”
这句话,像烙印一样,烫在了大哥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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