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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窑村巷口，老严唾沫横飞地跟别人炫耀，他在美国的大儿给邮寄回家的洋酒。
“嗨老严，恁是有福了。连洋酒都喝上了。”
“咱们村，属人家老严日子美气。儿子在美国，什么新鲜玩意没见过，一瓶洋酒算个啥？”
经人夸赞，老严笑得见牙不见眼。那份虚荣和满足感瞬间爆棚。他满脸涨红，像一位战胜的将军，眯眼望着众人。
他看到跟自己有过节的老牛，又看到邻居老胡，他们满脸崇拜地看向他。眼神里写满羡慕和嫉妒。
老严看了眼挨自己最近住对门的邻居老六。老六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看着小孙孙蹲在地上玩一只电动小青蛙。
孩子用鼓着豆窝状白嫩的小手，每摁一下青蛙的小屁股，小青蛙就鼓着腮帮呱地往前跃出一步。孩子玩得开心老六看得过瘾。连老严的手掌何时搭上他肩头都没察觉。
“嗨老六，马上就要过中秋了，恁闺女打算送你啥礼物？”
老六的目光从小孙孙身上移走，对着老严长叹一声。
“送啥都中啊！闺女刚生了二胎，日子过得紧巴，她就是送了礼，我们当父母的也不能要。”
老严接过话说，“日子再不好过，该孝敬父母还得孝敬。我可跟俺儿说了，中秋节少这个数不中。”说完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
“一千能买点啥？一万。”
啧啧。老六咂巴着嘴说，“还是你行啊！要不说大家伙都羡慕你养了个好儿子。”老六话音刚落，老严的腰板儿又挺了起来 。
日落西山，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开始有白烟冒出。聚在巷子口的人越来越稀，一刻钟不到，只剩下老严手握洋酒坐在那里。
一股股炒菜的香气在街道飘起。像一只只无形的小手，抓心挠肝将老严体内的馋虫往外掏。老严吸吸鼻子，听着肚子咕噜噜的响，摸起那瓶让他出尽风头的洋酒，晃晃悠悠往家走。
开了大门，屋内漆黑一团。刚刚还神气十足的老严，再一次被现实打脸。老婆三年前就去了那边，撇下他一人孤零零地守着老房子。开了灯，有邻家清脆的欢笑声从两家的界墙爬了过来。不知为何，老严特别讨厌这种声音。
老严去灶间把中午的剩菜热了，从饭罩里摸了一个冷馍，就着菜嚼了起来。吃了饭，碗筷一推，爬上炕看了一会儿电视了，听着电视剧里男女演员亲昵肉麻的对白，头一歪，竟看到老伴儿站在跟前。
“你个死鬼，白天炫耀那些有啥用？有本事你将儿子一家喊回来，开开心心陪你一起过中秋。”
老严醒来时，白花花的阳光铺了大半座土炕。老严抠着糊满眼角的眼屎走出屋门，听到邻居老六的老婆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
“老六，赶紧把被子抱出来晒晒。”
“老六，你那双鞋都烂了鞋帮，让你先别穿等我给补补，你咋不长脑子呢！”老六瓮声瓮气不知回了句什么，老六老婆铜锣般的大嗓门又震得天地响。
老严才从两家的界墙底下钻出去，瞅一眼紧闭的街门，吁了一口气。要是被人知道他老严有听墙角的嗜好，还不得羞死？
老严洗了脸去灶房摊了个鸡蛋饼，三口两口扒拉到嘴里。摸着嘴上的菜油，一出门与老六撞个满怀。看着老严神情悠闲的模样，老六说，还是你老哥好啊啥烦恼没有，也不用听家里婆娘没完没了地叨叨。
老严把嘴里的牙签吐了，嘴上说那是。家里我就是天王老子，谁敢管我。心里却酸溜溜得难受。你个死老六，你这分明是跑我跟前炫耀呀。炫耀你家里有个知冷知热的老婆。但这话，老严只会在心里对自己说说。
明天就是中秋了。一大早老严就接到邮差送来的汇款单。看着上面一排醒目的大写数字，老严嘴角上翘。哼，你小子还算守时。
老严去镇上信用社取回儿子寄回的一万块钱的中秋礼，艳羡了整个村庄的人。大家伙看着老严骑着崭新的电动小三轮从面前经过，脖子抻有一乍长，直到人都走没影了，眼珠子还没收回来。咂巴着嘴，羡慕爬满脸颊。
中秋节这天。老六的女儿女婿，拖家带口跟公婆一起来父母家过节。一行人浩浩荡荡刚进门不久，二女婿就开着小汽车，载着老婆儿子也来了。
大人的喧哗，孩子的吵闹声，像一首起伏跌宕的曲子，窜出窗户越过院子，跌落在宽阔平坦的街面上。
老严十天前就接到闺女打来的电话，说路太远回不去了。闺女嫁到一个较落后的外省城市，亲娘在时一年能回家一两次。亲娘一走，连家都不回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老严也没指望闺女经常往家里跑。
看着老六出门就带着娃，他嘴上编排老六是个劳碌命，看大闺女又要给闺女带娃。其实，心里挺羡慕他的。闺女嫁到离家五里的镇子上，虽然家里暂时负担重条件不怎么好，可人三天两头往家跑，孩子也爱往家里送。老严倒是不嫌孩子吵，也想帮着带娃，可两个孩子都离自己很远，就是想帮着带也得有啊。
中秋这晚，老严买了一只烧鸡一个卤肘子，开了那瓶洋酒，一个人坐在饭桌上一口菜一口酒地吃。看看天上圆圆的月亮，心里没有一丝过节的高兴劲儿。这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老六的大闺女桂花。
“叔，这是家里炸的肉丸子炸藕夹，还有俺妈亲手做的卤鸡爪，送您几个尝尝。祝叔中秋快乐。”
老严接东西的手一直在抖，声音卡在嗓眼里，桂花都走远了，愣是一个字也没蹦出来。
嚼着肉丸和藕夹，一种熟悉的味道催开老严眼底的泪花儿。老婆子在时，每逢过节也会弄这些。那时，他和俩孩子坐在桌前干巴巴地等着好菜上桌。现在想想，等待也是一种奢侈一种幸福。
中秋节过后，人们时常看到老严一个人干坐在村口的青石上，望着远处发呆。
又是一年中秋节，村里人凑一起议论，说怎没再听到老严跟旁人炫耀儿子寄回的一万块钱。第二年也是如此。
细心的人会发现，老严头儿话越来越少了。每天神情木然地望着远处，一看就是小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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