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晴耕
“二哥"这种叫法只是普通话里的,并不符合长子人的口语习惯,长子人叫“小哥",而且音调不是哥字发轻声的“外卖小哥"之类,长子的“小哥"按发音唤作“小个",哥是四声而非一声。当然单叫哥时,也可以二声四声“阁"“个”交替呼唤,一扬一抑,轻重分明表达一种或急切或缓慢的心情。
在我的心里有很多的话想对小哥说,可是真正见了面却无从开口,有时也不需要说,兄弟们在一起站一站坐一坐也可以,互相看看对方,也胜过千言万语了。假如我们有点抽烟的不良嗜好,也可递上一根或抽上一袋,那样便一切尽在不言中了,可是我们连这点习惯也没有,只能干坐着,显得寡滋淡味。抽烟也是富裕人的生活习惯,本质上是满足人的欲望。穷人的孩子如何会有这些习惯。
小哥小学毕业后,初中上了没几天大人发现他把小杌拿回家来,说不念书了。大人说你不念就算了。今日回想,或许是在初中受了欺负所至。那时候,小学在本村,初中在南刘村。南刘的学生自然而然是“在地虎",说话气粗,敢动手打人,打过几架一战成名的就是江湖老大,无人敢惹。到一九八七年我上初中也是在南刘度过,情况也是这样,做为外村学生挨打的事常常发生。三年能熬下来,也是需要一些精神支柱的,最起码要有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或者韩信甘受胯下之辱的豪情。
再后来,小哥在生产队赶过毛驴。又到榆次猫儿岭的建筑工地当小工,在四辟汗流的劳作中,小哥坚持自学建筑知识,从技能上完成了从小工到大工的蜕变,体格上从青皮的小伙长成了一个大后生。结束了在榆次的打工(那时候叫搞副业)生涯回到鲍庄时,已经能能够独立完成家具打制,盖房下平,垒墙垛角等木工瓦工的生活。十八九岁是人的思想感情急剧丰富成长的时候,当过兵的常常怀念部队,上过大学的常常提起大学,而在小哥的记忆中榆次猫儿岭也是难忘的地方。
一九八七年,四姐考上了大学,这是村里多少年才出的一个大学生,我们既高兴又发愁,高兴的是四姐为家里争了光,发愁的是学费是一笔大数,又无父可怙,谁去送四姐上学呢?在筹够学费之后,是小哥送的四姐,为母亲分了忧。
其实小哥出门也很让家人操心的,事因有一:十五六岁时晚上到东郭村看电影,穿着一件绿色的军装,竟被东郭的赖孩们连骗带诈的脱去。那个时候社会上文革的余风犹在,绿军装军帽等很受年轻人喜欢,出村看电影戴着军帽被抓掉的不止一个,但是被别人脱掉衣服的还不多,可是这样的事偏偏让我小哥遇上了。二:打工时去过太原,在街上被太原的赖小子用“跌眼镜"敲诈了一笔钱。但是,送四姐到安徽上大学的任务小哥胜利完成了。午马未羊申猴酉鸡,小哥属马四姐属猴,小哥二十二岁四姐二十岁,一对耍才的年龄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从八十年代的包产到户开始,经过十年生聚,到了一九九零年,农村的盖房达到了一个小高峰。村民盖房开始预制梁惯楼板,小哥不但会木工瓦工,而且弯钢筋绑钢筋也会,这是那些只在家门口圪转没有出过远门的匠人所未曾经历的。常常有人登门问小哥需要买多少钢筋多少盘条之类的问题,他总是仔细地给人家做出预算来,而主家把钢筋买回来,使用时总是不多不少将合适,小哥已经成为青年匠人中的佼佼者。
小哥盖房和那些能粗能细的匠人不同,他总是一丝不苟。下平的工具虽然简陋但误差却很小,垒墙用自己发明的靠板,不用三层一靠五层一吊,而是层层靠层层吊,从根本上杜绝了垒歪的可能性,垛角那叫一个整齐,连老一辈匠人也是称赞有加。自从叫工改成包工以后,有一起干活的匠人和小哥说,咱以后做活也粗点吧,主家懂?小哥反说,主家发上工钱是叫往好的盖了吧是叫往坏的的盖了?人家一辈子盖一回房不容易了!那个匠人没话说了。世上的事最怕认真二字,小哥做事就很认真。由于他的认真,他带的建筑队在村里就成了名牌,如果村里也评鲁班奖,那么小哥就是当然的得主,有些主家就是春天等到秋天或者今年等到明年,反正就认准他了。
大约一九九二年的正月,我在太原学艺,回到家里却听到一个消息,就是在春节前一个月的时候,小哥要在家里养鸡,鸡房里温度不能太低,小哥在鸡房盘火,盘好时已经半夜了,当时还想要生着,湿泥湿煤的,烟就特别的大,而他却一会儿等不得一会儿坚持要生着,就中了煤气,嫂子发现后叫人把他抬到院子里,直挺挺在雪地里冻了两个多小时才泛过来。听到这件事,我径直去了小哥家,然而一见面,四目相对唯有满眼泪花无语凝噎,他还傻笑说没事儿不要哭。我心里更难受了。煤气中毒我们叫煤烟,听说过煤烟的,没听说过这样煤烟的,别人是睡觉中不知不觉煤烟了,他是好好干活中间就煤烟了,什么事就那么急,连天明也等不到?唉!拼命!
在我很小时候,刚学习自己洗脸,小哥教我用食指中指在胰子上抹抹就能洗脸了,不要满手抹,那样浪费胰子。
上初一二时,还较贪玩,大河南菜地边有个麻池,我很想进去游泳,虽然只是会狗刨。我和小哥说时,他非常开通地答应了,就这样在小哥的监护下在麻池里扑腾了一会。虽然时间很短,但我却尝试到了和年长同性沟通的平等性,增强了很多勇气。幼年失怙我们当地叫“失爷",原来是指一件事情,爷是爹的意思,字义可以溯源至北朝民歌《木兰诗》,“不闻爷娘唤女声,……爷娘闻女来……"。后来引申为一种性格,指默默接受不敢反抗不敢提意见不敢提要求的安分守己一类性格。因为那个能倾听我意见满足我要求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从小就很失爷懂事,从来没有向大人提过什么要求,但那次偶然提出的下麻池游泳的愿望,小哥满足了我。
在当匠人盖房子的那几年,小哥的手骨节粗大,更像钢铁厂里抓铁的抓斗,手掌毛糙,像一把锉刀,不是钳工用的细锉刀,而是补自行车内胎的粗锉刀。看到这样的手,我的内心常常感到悲伤,难到百姓就没有更好的活路吗?难道我这一辈子也要像这样度过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