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面

阿婆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会绞面的女人。

后来长大了，才知道阿婆也是大众村方圆几里内唯一一个会绞面的人。

绞面其实是一种很古老的“美容术”，目的在于祛除脸上多余的毛发——汗毛等，具体还包括修眉、修发际线等。

印象中，绞面也是一年只有一次的活动。

每年临近过年的时候，村里的妇女就会陆陆续续地来让阿婆帮她们绞面，至于为什么每次都要挑年末的时间，我猜测是“新年新气象”的观念影响，为的是绞去脸上积累了一年的汗毛和疲劳，“改头换面”地过新年。

阿婆绞面是不收钱的，免费为村里的女人们服务，妇人们也没想过掏钱绞面——大家一起生活在农村里几十年了，那点金钱恐怕没什么“作用”，一件美好的事如果变成了交易，那么它就失去了那种纯粹的味道。大家都心照不宣拿一些自家种的蔬菜瓜果来报答这一份人情。

每当有人来绞面的时候，我总是第一个搬好小板凳坐等观摩这个神圣的仪式。

阿婆总是要先去一个神秘的地方取出绞面的工具——收藏多年的木炭灰、毛线���还有一根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圆柱形长针。

妇女们都自觉带好自己要箍头用的毛巾，准备好一碗自己要用的水，她们坐小板凳，阿婆坐稍微高一点儿的凳子。

要绞面的人用毛巾把头发盘起来之后，阿婆先用大拇指和食指捻起些许木炭粉，涂于妇女的眉毛处，再用圆柱形长针贴住要拔除的眉毛，眉毛连带着长针一扯，眉毛就下来了，根据自己设计的眉型，不断重复这个动作，几分钟内一条最符合这个脸型的眉型就出来了。

眉毛修好之后，接下来就要绞去脸上的汗毛了。绞面这个词大多是根据这个动作才定下来的名称，但其实每次绞面的过程中都会顺便修一修眉毛。

阿婆先是从线筒上扯下一段一米左右的丝线，然后用牙齿咬住线的一端，同时两只手扯出一个交叉角来，用牙齿和手同时控制丝线运动，这个交叉角就不断的将脸上的皮肤夹在一起，稍微用些力，汗毛就乖乖的下来了，但是这个过程还是有些疼的，特别是汗毛比较茂密的时候，可以给你疼出眼泪来。

那些年我们都还小，每次看到绞面都会很好奇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于是跃跃欲试。阿婆总是很轻易识破我们的心思，然后告诉我们只有要结婚的女孩和已经出嫁的妇女才可以绞面，还没有结婚的女孩子是不可以那么早“开面”的，我们只好悻悻地不敢再提了。

时光荏苒，没过几年，堂姐就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眼看着也要出嫁了。出嫁前的绞面仪式是必不可少的。

阿婆把我们几个姐妹叫来一起见证这个值得纪念的过程。绞面前，阿婆说，绞面不可以哭也不可以说疼，否则帮你绞面的人就有罪了，一定要心甘情愿的受这份痛。

与平常不同的是，这次阿婆边绞面边跟我们分享她是怎么学会绞面的。

阿婆说她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绞面，是她的母亲，我们的“外婆太”逼着她学的，说这样的传统不能断线。

按照传统的说法，女儿是不可以给母亲绞面的，这样母亲会折寿，女儿也会被冠上不孝的罪名，农村人对这样的传言都很迷信，但是外婆太为了阿婆能学会，只能主动请愿当阿婆的“试验品”，外婆太屡屡宽慰阿婆这没关系，说自己主动要求的就可以抵消那些不吉祥的说法。

就这样，阿婆在给外婆太绞面的过程中学会了绞面。

后来我也长大了，阿婆老了。

虽然我还没有那么快嫁人，但是我总央求着阿婆给我绞面，阿婆耐不过我“死缠烂打”式的撒娇，就会帮我修修眉，绞绞女孩子的“小胡须”——嘴角的汗毛。

阿婆修的眉毛又细又弯，绞过的皮肤就像剥了皮的鸡蛋，光滑又白皙。

等我出嫁的时候，还要让阿婆帮我绞面。